一號問出這話，卻沒指望黑塔能夠回答。

畢竟，黑塔只是一個來自南方的傻姑娘。

她能懂什麼呢？

因此，一號的話語，更像是自言自語。

她說的是自己的心裡話。

在她看來，莉娜事件只是一個火藥引子，底下埋藏的火藥桶卻是自己治理失誤造就的。

一號是個純粹的軍人，這些年的重心也在軍事建設上。

對於下面的民生問題，一號是知道的，但漠不關心。

她總覺得，一切的內部矛盾都不算什麼，等征服南方的戰爭打響之後，一切矛盾都能轉移出去。

所以，只要戰爭機器還在高速運轉，誰會注意機器某個部件需要保養維護呢？

等到齒輪突然卡住，機器轉不動了，一號才開始重視問題。

但這時候要想維修，已經不像當初保養那麼簡單了。

一號覺得這件事來的真的很不是時候 ，偏偏是大戰前夕，最急需凝聚民心的時候。

如果處理不好，那自己籌備多年的對外戰爭，也要成為泡影了。

那樣的話，自己付出的努力，就成了笑話啊。

一號想到這，嘆了一口氣。

這時，黑塔好奇問道：

“問題很難解決嗎？”

“這涉及到這個社會的基本架構。”一號嘆息道，“鬧事的雙方都是這個秩序社會層級的最底層，這一層級分配的社會資源是最少的，所以個體之間的互咬也是最嚴重的。也許只是為爭搶一塊麵包，為了活下去，就能打生打死。

“而上層社會的精英，他們分配到更多的社會資源，不必為了一塊麵包而爭鬥。精英們擅長組建各種聯合會，他們天然比底層人團結，所以才能以一個更少的人數，凌駕於佔據社會絕大多數的底層人之上。

“上下層的資源分配不同，也造成雙方的思維也變得不同

“所以你能看到，在這起事件當中，底層的互害是最嚴重的，甚至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黑塔聞言，裝作天真的問道：

“那我們可以給底層人多一點麵包啊，讓他們吃飽，他們就不會不滿意了吧。”

“這的確是一個方法，但是隻是從短期上解決了問題，長遠來看，對秩序的傷害是巨大的。”一號搖了搖頭，“從秩序的設計理念上來說，底層越分散，越對上層有利。因為他們分散的時候，個體無權無勢，最容易擺佈。

“但他們一旦凝聚起來，這種力量足以從下到上震碎這個社會。

“現在發給他們麵包，看似解決了問題。但也教會底層人一個道理，那就是凝聚起來就能獲得好處。

“那麼下次再有什麼事，他們還是會鬧，甚至鬧得一次比一次大。因為人的胃口一旦開啟，就永遠不會滿足。

“今天索取這個權利，明天索取那個權利，那麼結果呢？

“結果就是，社會上下層的界限越來越模糊，秩序被破壞，治理的成本越來越高。

“從長期治理上來看，一味的對底層妥協，這是對秩序有害的!”

一號說出了她內心的想法，從一個秩序設計者的角度，去剖析這場事件。

這個社會分為多個層級，每一個層級的人，看待事件的角度都是不一樣的。

底層人被情緒引導，上層人被利益迷惑，而頂層的設計者，則是被秩序束縛。

一號考慮的是秩序的穩定。

黑塔則故作迷茫的問道：

“秩序秩序，秩序是什麼?”

“秩序麼？”一號陷入回憶，輕聲道，“我的父親曾經告訴我，秩序，是平衡的藝術。”

秩序創造了井井有條的社會，但也蘊含了矛盾。

矛盾，是混亂之源。

作為秩序的設計者，就必須時刻對抗混亂!

因此，要想維繫秩序，就必須平衡各方的利益，努力的消除矛盾，避免混亂。

很顯然，一號主導的秩序，失衡了。

她太偏重於軍事一個方面了，忽視了對民生的建設。

這種失衡，或許在很多年前就已經註定了。

畢竟，父親教給一號的，也只是軍事。

父親對秩序的理解，遠遠比一號要強。

他為下一代的秩序做了最好的配置，每個子女各司其職。

但八年前的意外，打亂了這種配置。

當初的僭越，造就瞭如今的秩序失衡。

一號想到這些的時候，不由自主看向了坐在那的楚牧一眼。

這時，黑塔問道：

“秩序是平衡的藝術，那麼現在要怎麼平衡各方的利益呢？”

一號沉默許久，疲憊道：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平息底層的混亂，防止這場火燒到上層來。底層想要的無非是好處罷了，那麼便給他們好處。拉攏分化，他們自然就熄火了。”

“可是，大姐之前說，不是不能給他們麵包嗎？”黑塔疑惑道。

“的確，我這樣做只能解一時的燃眉之急，未來必將會出更大的問題。”一號低頭喃喃道，“但對我而言，未來的事未來再說，我只求現在，一時就夠了，一時就夠了。”

最後，她抬起頭，對黑塔疲憊道：

“儘快生個孩子吧，儘快。”

不知為什麼，黑塔竟然從這話語中，聽出了一絲懇求的意味。

是錯覺嗎？

她只能笑著開朗道：

“我們每天都在努力啊!”

一號點點頭，不再說什麼。

……

幾乎是一號回去的當天晚上，晚間新聞欄目就報道了一系列新的法案。

臨時居民獲得了正當防衛的權利。

電視機前守著的正式公民當場就怒了。

但很快，他們就喜笑顏開了。

新的法規，將強制工廠按照官方指定工價，僱傭一定比例的正式公民，不能全部用廉價工人替代正式工。

臨時居民對於這條，暫時倒是沒有什麼眼紅的，畢竟這也是人家本來的權利。

只有那些工廠主們極其的不滿，覺得這條新法規損害了他們的利益。

但他們也明白，如果不平息底層的怒火，那麼身為上層的他們，遲早也會被烈火灼燒。

這場火焰，最終以犧牲一部分上層利益讓渡給下層的方式，最終平息了。

但一號明白，這只是權宜之計。

灰燼下的火種終將再度燃起烈焰，留給她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