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天,若木亭。
這裡位於長樂天的邊緣,可以看到浩瀚海面上蒸騰的雲霧,以及那從古海內升起,宛若撐起天幕的巨樹。
此乃仙舟奇景,第一次抵達此地的外鄉人,沒有不感覺震撼的。
星的步伐急促。
她看到,那長相溫婉的女人,依舊倚靠在欄杆旁。
亭外的美景,女人看不到。
但或許,女人在等一個奇蹟,在某一瞬間恢復光明,第一眼就能看到此番美景。
女人的聲音在這時候響起,依舊是不疾不徐,說道:
“你來了,我剛準備好一份謝禮與你,感謝你今晚為我忙前忙後。本想著緩一會兒,等你休息充足,再發資訊邀你過來,現在看是不用了。”
頓了頓,她輕聲道:
“聽你的步伐,你的心情似乎不太平靜。”
“你給我準備了禮物?”星在一瞬間有些驚疑,有些懊惱。
但想到楚牧說過的話,她又搖了搖頭,認真的問道:
“丹樞?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我已經知道了一些事情,你最好給我說實話!”
名為丹樞的盲眼女子,聞言沉默了一會,說道:
“立場不同,得出的結論也會不同。”
神情依舊沒有變化,平靜的像是一種預設。
星看到這副表現,心中對楚牧之前的判斷,肯定了十之七八。
瞬間,感覺心都涼了。
她失落道:
“你果然在騙我。”
“我不這樣認為。”丹樞搖了搖頭,“我們只是認識的太晚,以至於有其他的觀念,先入為主的塑造了你,造成你我不同的立場。”
頓了頓,她語氣充滿遺憾道:
“如果我們認識的再早一些,說不定真的會成為朋友。”
“我是想和你成為朋友,但你在欺騙我!”星的語調提高,“你明明是藥王秘傳的信徒,卻對我隱瞞了這一點,把我耍的團團轉,這和早晚有什麼關係?”
“真的沒關係嗎?如果我先前就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你還會與我閒聊嗎?”丹樞淡淡道。
“不會。”星充滿正義的,毫不猶豫的搖頭,“我只會把你緝拿歸案,送進幽囚獄!”
“這樣麼?”丹樞輕緩道,“那你為何,此番又一人前來呢?”
“那是因為,我當時還不太確定。”星語氣低沉,“現在我確定了,我只覺得憤怒。”
“被欺騙的憤怒嗎?”丹樞語氣依舊平靜,“我明白,我現在再多的解釋,也是蒼白無力的。畢竟,在你看來,藥王秘傳這個身份,本身就是十惡不赦的。”
“難道不是嗎?”星質問道,“藥王秘傳以人入藥,這還不夠邪惡嗎?”
“我說了,只是立場不同罷了。”丹樞搖頭道,“仙舟人也會收集豐饒民的遺骸,作為煉器材料,兩者本質有什麼不同呢?”
星:“???”
“你根本就是強詞奪理,為自己的邪惡行徑尋求正義性。”星駁斥了丹樞的辯解,“仙舟人是出於理想信念,巡獵寰宇,剿滅豐饒孽物,而不是為了煉器材料。豐饒民則是出於自身對長生和力量的渴望,去掠奪血肉。一個為公,一個為私,能夠相提並論嗎?”
丹樞聞言,絲毫沒有慌亂,而是緩緩道:
“在我看來,這兩者沒什麼不同。豐饒民入仙舟,則仙舟之。仙舟入豐饒民,則豐饒民之。兩者同受慈懷藥王的賜福,本質上完全一致。
“豐饒民並不能說是為一己私利,他們只是擁抱了自己的本性,所以能肆無忌憚改變自己的身軀。但在仙舟,這些卻成了一種禁忌。你所謂的仙舟信念,恰恰是違背了自己的本性,背叛了豐饒的賜福。
“仙舟如此多的天缺者,何嘗不是慈懷藥王對背叛之人的一種懲罰呢?在上古時期,妖弓禍祖還沒有出世的時候,那時候的仙舟,人人皆可得道成仙,從未聽說誰有天缺之疾。
“恰恰是妖弓禍祖的誕生,讓仙舟被其裹挾,走上了一條錯誤的道路。不僅背棄了慈懷藥王,還造成了仙舟人長久不滅的痛苦。
“藥王秘傳,正是為了消除這種苦痛。恢復古制,讓仙舟回到正確的道路上。
“藥王秘傳如果十惡不赦,那麼接受豐饒賜福,將長生傳給後裔的仙舟先祖們,是否也是十惡不赦?
“我只是重走先祖所走過的道路,我只是不甘願被妖弓驅使,我做的這一切,何錯之有?”
丹樞的這番話,到了後面,有種難以抑制的激動。
星甚至能感覺到她的氣息不穩,好像隨時要暴走了一樣。
這真是諷刺,仙舟人把藥師稱為壽瘟禍祖,把巡獵星神嵐尊稱為帝弓司命。
藥王秘傳這邊,則是恰恰相反。
帝弓司命,成為了妖弓禍祖。
星注意到,丹樞在提及妖弓的時候,語氣都咬的特別重,彷彿帶著極致的恨意,想要把這個字眼嚼碎了一樣。
她忍不住問道:
“我不理解,你為什麼這麼恨你們的神明?你也沒見過帝弓之前的時代,從出生起就享受帝弓的庇護,為什麼會有這麼恨呢?”
“庇護?你竟然說這是庇護?”丹樞語氣帶著莫名的悲愴,“難道,不是整個仙舟聯盟,都被祂裹挾上征討豐饒的戰車,讓所有仙舟的子民,成為這戰車上的零件,最後淪為妖弓神威之下的犧牲品?”
“你這說法,真是大逆不道的。”星忍不住小聲吐槽道。
丹樞沉默良久,嘆息道:
“你沒有經歷過,是不會理解的,仇恨並非無緣無故的誕生。”
“看來還有隱情。”星敏銳的察覺到一絲線索,“你會走到這一步,不僅僅是因為對光明的渴求。”
“原來,你一直覺得,我是因為追求光明,才會如此嗎?”丹樞語氣有些憂傷,“光明固然很重要,我為了治癒這雙盲眼,試過了各種辦法。但對我更重要的,不是光明,而是在我行走於黑暗之時,身邊那隻溫暖的手,一直牽著我,引領我的手。
“有她在我身邊,再深沉的黑暗,我也能夠忍耐下去。但她消失後,每一刻的黑暗,都宛如潮水,裹挾著仇恨不斷沖刷著我,那是刻骨銘心的折磨。”
星聞言,忍不住問道:
“她,是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