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就生活在這個雨林中的小村落。

平日和父母一起種些苞谷、蕎子、旱稻等等，日子雖然平平凡凡，但也過得知足快樂。

我對這裡最大的印象就是這裡雨水很多，空氣溼潤，山上有許多藥草。

記事時我跟隨父親上山採草藥時，就遇到了落花洞女的轎子隊。

那長隊敲鑼打鼓好不熱鬧。

“阿爸，那些是幹啥子滴，好熱鬧。”我揹著籮筐，還是努力直起腰駐足遠眺。

“山神的新娘，要嫁山洞去哩。”

我很好奇：“那是幹啥子？我長大可以嫁嗎？”

“胡說！千萬不能有這樣的想法。”

那是我第一次見阿爸兇我。

那時的我明明覺得新娘子好漂亮，又有漂亮衣服穿，又能坐大轎子，該很高興才對，可阿爸為什麼不高興。

“阿孃，我回來了。”

我放下重重的籮筐，將裡面的草藥抱了出來。

“阿烏，辛苦了。”

“不辛苦，我今天撿到好些白芷和細辛，可以做藥膏用。”

阿媽把我拉到懷裡：“藥材都認得了，阿烏真乖。”

“嗯嗯。”我點頭應著。

我很喜歡上後山玩，因為那裡不僅有草藥還有一些很漂亮的花還有蘑菇。

當然，阿爸阿媽不會讓我自已上山，因為後山裡蛇蟲也很多。

“阿媽，我要找阿蘇姐玩。”

阿蘇姐是隔壁的大姐姐，很文靜，在寨子裡手工活做得最好，繡的花鳥太陽都最好看，我常常去找看她刺繡。

院子後面有一棵大大的珙桐樹，我常常和阿蘇在那樹下面玩耍，看她將線抿在嘴中，將線穿過針孔，將手中絹布翻轉，可快就打好了花紋。

這次阿媽拉住了我：“別去了，阿蘇嫁到山洞裡了。”

那時我才知道，嫁給山神後，是回不來的。

我問阿媽，山神在哪，阿媽不告訴我。

可是我不信。我跑到珙桐樹下叫她，她不應，等她，她也沒出來。

我爬到樹上，看寨子里人來人往，可是那裡的人啊，還和往常一樣，他們沒發現村裡少了一個手工活做得最好，最文靜的女孩嗎？

還是說，就因為她最文靜，手工活最好才會被山神看上。

於是，我悄悄上山找阿蘇，但是我剛上山那天就下起了雨。

這裡的雨都霧濛濛的。

山坡好滑，我也沒穿鞋子，我就腳下一滑，從半山腰滑了下去，樹枝磕破了我的膝蓋。

我疼得眼淚直往外冒。

可我爬起來，看見一隻奄奄一息的青色小蛇，它的身子被老舊的捕獸夾咬住了，幸好那捕獸夾生鏽了，但是咬著它也一定特別疼。

“你別怕，我幫你，但你別咬我。”我也不知道她聽不聽得懂。

我拿樹枝撐不開，就上手掰，但手上也沒勁，最後我是用阿蘇教我的槓桿原理撬開的。

小青蛇自由了。

幸好那天阿爸阿媽找來了，但我回家還是生了一陣子的病。

那幾天，我一直在想阿蘇，但隨著日子過去，也沒有新的落花洞女，我漸漸也忘記了阿蘇。

後來，阿爸一直讓我吵鬧些，大膽些。

可我不會跟別人吵，別人說我我就只會聽，別人罵我我就只會哭。

我性子就是如此。

到我二十歲的時候，寨子裡要舉辦祭祀活動，這是每年都有的，主要是為了驅瘟避疫，祈求平安的。

瀝水村裡人口只有二百人左右，整個村子被淡淡的雲霧籠罩。

吊腳樓依山而建，山泉流水，鳥禽嬉戲好不愜意。

他們帶來了魚，鴨，雞等貢品。

我天也去了，我和其他女孩們坐在一起，等待著祭司上來給我們的額頭上點紅，祭司點紅的時候，我看阿媽一直在緊張的看著我。

祭司點到我時，我的眼神和他對上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高舉起來。

他說：“面色燦若桃花，眼睛亮若星辰，這是山神的顯靈！”

我看著身旁的村民立刻歡騰起來，他們點起火把，在周圍跳起了舞。

我要嫁給山神了，像阿蘇一樣。

我不願意啊，但我無能為力。

阿爸阿媽也不願意，但是他們也做不了主，違背山神可是要被扔進蛇籠子裡喂毒蛇的。

出嫁前三天阿媽整日以淚洗面。

“阿爸，阿媽，阿烏走了。”

我坐上了轎子，拉上了簾子。

鑼鼓響起，任憑我的淚水沾溼紅衣羅裳，卻無人知我冷暖

我被放在了黑漆漆的山洞裡。

當然，我也沒見到所謂的山神。

那些日子，有人來給我送飯，阿爸放不下心，親自來給我送飯。

阿爸來的第二次，就要接我下山。我看他的鬢角雪白，更顯得蒼老。

“去哪？”我問他。

“找個新家。”他說。

“山神規矩咋辦？”我很擔心地問他。

阿爸只說了兩個字，“不怕。”

阿爸揹著我出了山洞，估計惹得山神不開心，阿爸在山裡迷了路，兜兜轉轉半天沒能出了這座山，只能把我藏回家。

村裡人發現我不見了，當晚便來村裡搜查。

他們闖了我的家，掀了我的床，都沒發現我。

因為我躲在了高高的珙桐樹上。

“我不知道她在哪。”阿爸回答，“可能被山神接走了。”

族長神情嚇人，敲著木杖吼道：“膽敢欺騙山神！萬萬不可，明天讓阿桑家大女兒去。”

阿桑家大女兒，我太認得了，叫阿木，她比我小四歲，是我的玩伴。

她頭髮烏黑，立志想當醫生，她比我聰慧，比我有遠大的志向。

她能做的事情還很多，她還年輕。

我不能將自已的不幸轉嫁給她。

所以我從樹上爬了下來，我又要回到那黑黑的山洞裡去。

可是我太單純了，以為我回來就好了，沒想到我的衝動卻連累了阿爸阿媽。

你問我後悔嗎？

不後悔。

我回山洞的路上有好多村民都打著火把出來瞧了，他們悶不作聲，曾經的歡騰消失不見。

原來他們喜歡的不是乖巧的我，他們喜歡的是被山神選上的我。

現在他們的眼中對我透露出了厭惡，他們將我視作了不聽話的災星。

但是我聽見了阿木的呼喚，她來了，只有她來了。

她憤怒地跑了過來，要從我將他們手中搶走，她被推倒，弄了一身泥，然後有人擋住了她。

看見她，我笑了，我一點也不後悔，這個小阿木能幹大事，她將來一定能完成我沒能完成的心願。

“救救我的阿爸阿媽。”我對阿木喊道。

他們將阿爸阿媽捆起來，送往蛇山去了，蛇山那裡有許多蛇籠子，有好多毒蛇。

我被押回山洞裡去，他們將用鏈子將我的腳銬在石桌那裡，活動範圍只有幾米，我徹底跑不掉了。

我痛苦極了，我要永遠在這裡了。

這裡又冷又暗，我也沒有活下去的希望了。

我將藤蔓挽起來掛在了上面，然後我將頭也掛在了上面。

我死前詛咒了他們。

原來死亡是這樣的感覺。

我喘不上氣，頭又暈，又噁心又痛苦。

外面好像下大暴雨了，山上轟轟隆隆的，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了阿木的聲音。

可是她好像找不到我，我也看不見她。我叫她，她也聽不見。

但她告訴我那天晚上她和阿爸阿媽上蛇山尋我阿爸阿媽時，發大水了，將寨子裡睡覺的村民都淹了。

詛咒成真了……

她們兩家都沒事，我阿爸阿媽也沒事，當時有一條兩米的青色大蛇在旁邊，那些毒蛇才沒有圍上來。

我記起來了，那是小青蛇，它長大了。

後來我就在這裡坐著，我也出不去，外面也沒人進來。

風風雨雨，不知道多少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