釋羅狄迦知道自己這次闖了禍,他們還在回聖域的船上,遠遠地就看到岸上烏壓壓地聚集了眾多軍團的人,她就知道不妙,磨磨蹭蹭地,上山這一路,她躲在剎迦的斗篷後,挪到了燈火通明的主君殿正廳中央。跪在剎迦身後給始遨行了禮,聖殿的大門發出好大的聲響,兩扇參天的大銅門合上了。
“剎迦起來稟事。”
始遨的聲音異常嚴肅低沉。
“釋羅狄迦,跪著。”
釋羅狄迦見始遨讓剎迦起來,剛要跟著起身,轉頭就被始遨的聲音嚇得只能繼續跪好。
偌大的正廳裡只有四個人,始遨的臉色從來沒有那麼難看過。剎迦彷佛沒發現始遨的怒氣,平靜地開始向他稟事。
“我們在第七地獄見著卡玫亞斯了。他說主君不用著急找十二字盲星,因為十二字盲星一直都在主君這裡。”
“在我這裡?”
始遨猜不透這被神所殺,貶下地獄的熾天使話裡的意思。
“他這麼說了,想必十二字盲星應該在聖域裡了。”
十二字盲星麼?擎晃也不禁想起之前在海神殿赴宴時擎昂的那些話。
“沒想到你把鎮魂珠給了釋羅狄迦。”
擎晃銳利的眼睛一下子瞥見釋羅狄迦斗篷下的108顆鎮魂珠掛在脖子上。
始遨一聽擎晃的話,望向跪在臺階下的釋羅狄迦,沒錯,釋羅狄迦能以活人之身出入地獄,靠的都是鎮魂珠護體。
“釋羅狄迦,若不是剎迦將鎮魂珠護著你,你覺得你能有命活著回來麼?”
始遨總算向釋羅狄迦發話了,釋羅狄迦跪在冰冷的大理石地上聽他們說了許久冥紀的事,沒人理她,跪著真夠難受的。
“還不把鎮魂珠還給剎迦。”
始遨道。
釋羅狄迦趕緊揭開斗篷的白金珍珠釦針,從脖子上取下鎮魂珠串站起來走到剎迦跟前雙手捧著遞過去。她想著還是不是要回去跪著的時候,始遨發話了:
“擎晃,你把她綁了押回自己屋裡,不許離開一步,再聽發落。”
擎晃頓了頓,突然好像明白了什麼,大聲地喚來了侍衛,也叫來了今天當值的長官莫倫特。
只見擎晃拿腔做勢地排開兩排主君殿禁衛軍侍衛,叫人點起主君殿一路下至十二殿的燈火,跟莫倫特要來了一副沉重的鏈條,自己晃著這條凌亂作響的鎖鏈走到釋羅狄迦面前,他沉著臉,一把拽過釋羅狄迦的手臂把她的雙手用鎖鏈給綁緊了,押解著她從聖殿正庭的大門走下山。
一路上擎晃走在她前面,步履緩慢,好像嫌她還不夠丟臉似的,要讓所有人都看見她被責罰的樣子。
釋羅狄迦這一路真是恨死了擎晃。
擎晃把阿釋帶進寢殿,喝退了左右,磨蹭了半天才過來解開綁她的鎖鏈,才短短一會兒時間,釋羅狄迦的手腕上就留下了鎖鏈形狀的紅色的瘢痕,還擦破了好些皮。
“你是恨不得綁了我去整個十二宮山繞一圈吧!”
釋羅狄迦一邊疼得揉手腕,一邊衝擎晃怒氣衝衝地叫起來。
“我倒是挺想的,要不要再出去轉一圈?”
擎晃搖晃著摘下的鎖鏈嘲弄地笑道。
咣噹一聲,釋羅狄迦隨手拿起梳妝檯上一把金髮梳朝著擎晃扔了過去。擎晃歪了下頭,梳子砸在了身後的柱子上,發出好大的聲響。
“主君要讓大家看看他沒偏心眼呢。”
擎晃回頭撿起梳子,一手拿著金子髮梳敲打著另一手上拽著的鎖鏈,道:
“你不知道這裡面的利害關係,這幾天主君和我可是一分一秒都沒敢歇著。”
釋羅狄迦沉默不語,氣鼓鼓地走到床邊往床上一倒,攥著白狐金線紅絲絨的毯子一角蜷起身子側躺著,
“明天整個聖域就都知道我被你捆了遊街示眾呢!戰神大人嚴懲同僚,耍得好大的威風。”
“去了趟地獄也該見著點世面了,遊街示眾算什麼?不把你捆起來抽一頓還真堵不住眾人的口呢。”
擎晃停下手裡敲擊著的梳子和鎖鏈,轉身出去了,也沒把梳子還給釋羅狄迦。
似有若無的,不安的情緒瀰漫在聖域,打破了往日的寧靜。
始遨將釋羅狄迦交給慕先生帶到塔米爾嘉高原禁閉三個月,以示懲罰。塔米爾嘉的生活是枯燥的,八千多米的高原上,生活著的只有慕先生和幾個又聾又啞的僕人侍從。
一天,釋羅狄迦跟著慕先生下山到遊牧人的聚集處,慕先生定期會來到遊牧民族的帳篷幫人看病。釋羅狄迦坐在帳篷外的草原上,看著傍晚放羊回來的牧民們正將羊群趕回柵欄,一個藏民婦人端著一碗酥油茶捧著恭恭敬敬地遞給釋羅狄迦,她欠身接了,喝了一口。
剎迦現在在哪裡呢?還在聖域嗎?主君這次一定是非常生氣才會把自己禁閉在塔米爾嘉吧!
釋羅狄迦望著草原上的落日夕照,想起在地獄時,她親吻剎迦時那冰冷的回應,想到這些,心裡有一份說不清的挫折感。
真的是毫無回應嗎?
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繾綣是什麼感情呢?剎迦那一瞬間想隱藏起來的痛苦。
“阿釋,今天留在這裡吃飯吧!”
慕先生從帳篷中走出。
“真的嗎?太好了。”
釋羅狄迦在高原的生活都快無聊到發瘋了,聽見可以和遊牧民們一起吃晚飯都足以讓她興奮不已。
慕在她身旁坐下,說:
“你這次鬧的太離譜了,怎麼給你求情呢?我從來沒有見過主君那麼生氣。”
“對不起,我錯了。”
釋羅狄迦將頭靠在阿慕的手臂上。
“傻孩子,沒事的,都是做給外人看的,主君每日還傳念力問我你好不好呢?”
慕先生讓釋羅狄迦靠著他的肩膀,眺望著草原盡頭的餘暉,牛羊歸圈。
一個月後的一日,風捲雲舒的好天氣,慕先生帶著釋羅狄迦來到拉薩布達拉宮大昭寺聽講宣經。
釋羅狄迦穿上一件羊羔皮的大領開右襟的氆氌長袍,領子、袖口、袍邊鎮紅、黃、藍色帶十字花紋的花邊,腳蹬一雙藏靴,身上掛滿了紅珊瑚、綠松石、蜜蠟和天珠的金銀飾物,腰間佩著做工精美的彎刀,編起頭髮,帶上貂絨鑲邊的藏帽。
這一身打扮出現在慕先生面前時,慕笑了起來:
“嚇我一跳,活脫脫一個藏族男孩子。”
布達拉宮依山壘砌,群樓重迭,殿宇嵯峨,氣勢雄偉,堅實墩厚的花崗石牆體,松茸平展的白瑪草牆領,金碧輝煌的金頂,具有強烈裝飾效果的巨大鎏金寶瓶、幢和紅幡,交相映輝,紅、白、黃3種色彩的鮮明對比。
大昭寺的喇嘛在宣講的是大涅槃經,釋羅狄迦聽不懂藏文,並沒有很在乎,她不停好奇地觀望著四周,對她而言,能夠來到個新奇的地方玩上一天就已經十分滿足了;宣經結束後,慕先生和幾個大喇嘛聊了一會兒,告辭後和釋羅狄迦走出來,突然想起什麼,跟她說:
“走,你這副樣子正好去嚇剎迦一跳!”
“剎迦來了麼?”
釋羅狄迦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
“傳了念力說是要找我來,估計已經到了。”
慕先生知道釋羅狄迦見到剎迦一定十分高興,拉起她的手就往大昭寺外走去。
剎迦微微揚起頭,和煦溫暖清風裡,布達拉宮前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彷彿有什麼吸引了他的注意。
就像一齣戲劇的開場,人群湧動,漸漸向兩邊分散,主人公從眾人的包圍中走出來一樣。
一個身穿華麗藏袍的美少年步履輕盈,飄然向他走來。
“剎迦,你有沒有認出我來?”
釋羅狄迦閃爍著眼睛,笑嘻嘻地仰起臉望著他。
“換成男孩子裝扮,還真沒認出你來。”
剎迦微笑說著釋羅狄迦想聽的答案。
“你可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帶她出來了,她鬧得我頭疼。”
慕先生摸了摸阿釋戴著藏帽的腦袋,一臉寵溺。
“你來找我的麼?”
阿釋笑問道。
“我不知道你來了西藏,上個月我就離開聖域了,走前也沒見著你。這次是來找他的。”
剎迦誠實地回答釋羅狄迦。
釋羅狄迦嘟著嘴,一臉的不高興,埋怨道:
“你都不為我求情,若是你跟主君說了,主君肯定不會責罰得這麼厲害,擎晃那壞傢伙恨不得要打我幾鞭子才開心。”
兩個人聽了都笑了起來。
三個人在拉薩的集市逛了半天,傍晚時分找了一個坐落於半山腰風景極好的飯店落了座,遠眺著巍峨的布達拉宮和青藏高原的夕陽西下。
“我去接阿釋,聽主君說起十二字盲星的事了。”
慕先生點了菜,特意給釋羅狄迦點了些牛羊肉之外的食物,她來了西藏後就一直不習慣當地的飲食。
“擎晃在聖域裡盤查,他做事精細的很,如果在聖域他一定能找到;我傳達了訊息,主君自會處理,輪不到我操心這些。”
“那你找我來做什麼?”慕問。
“殘片和我對話了。”
“不恐懼了嗎?”
“倒不是我自願的,”
剎迦想起第八獄的情景,
“在地獄的時候,更換完了聖櫃封條,殘片還是第一次主動和我對話。”
“問你什麼?”
“殘片說:剎迦,你既想離開,又為何留在此處?”
剎迦攥起那串黑曜石的鎮魂珠串,
“我說,我沒有渴望去的地方,所以暫時停留在此處。
殘片好像嘲笑我似的,說,不是沒有渴望去的地方,而是你害怕去了之後那地方終會消失不見,徒留眷戀罷了。
我說,既然如此,還是不去的好。
殘片彷彿盯著我一般,將我徹底撥開,一層又一層,我又看不見它的形狀,無力去阻止殘片對我的肢解,只能聽著好像水泡在一個個碎裂的聲音,整個人就如同融化一般,沉沒在冰冷的水裡,深不見底。”
“你恐懼了?”慕問道。
“我還在思考,兀然間,聽見她在喊我。”
剎迦笑了,
“始武祭祀之後我總是有些恍惚,冥想也不如以往寧靜,擎晃握著雷加金槍踏碎露臺的那個場景總是在我眼前徘徊來去,總覺得有什麼東西裂開了,打動了我似地。”
半山腰下不知是什麼引起了一片躁動之聲,兩人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原來是趕集的牧民在一個土堆邊燒起了一堆木柴,木柴和茅草在乾燥的空氣中煙熏火燎,幾個年輕健壯些的牧民開心地圍著火堆跳躍,嬉戲,吵鬧著。
“我的心就像溼火堆一樣,點不著,也有什麼在其中無法熄滅,只有殘片忽明忽暗的光,一直凝視著我。”
剎迦望著那火堆的燻煙繚繞,出神地說了一句。
“你也差不多到了該做決定的年紀。”
慕道:
“對我而言,自然是不願意失去你這個朋友,選了那條路,以後怕是見面的機會就屈指可數了。但你若是下定決心往那裡去,不要猶豫,去了便是,自然有另外一番天地,像現在這般每年都受許多折磨,我看著也很難過。”
“心火燎原……擎晃有一個絕招是這個名字,他若是知道我的處境,定是願意將這名字贈予我。”
“連你的修為也難以承受麼…”
“我這次進山的時間會久一些,要麻煩你將族人活動區域的結界再收緊些,別遇上歲寒之時的荒原狼,若有人遇襲受傷,就是我的罪孽了。”
“約莫半個月的光景它們也都該找到地方過歲寒了,你放心進山就是,我明天送你進山,回程時仔細檢查一遍。”
一邊說著,剎迦抬頭望了眼趴在露臺上看雪山夕陽的釋羅狄迦,她似乎完全沒聽進去這兩人的話,完全沉醉在這美景之中,驀然地,她轉過臉來:
“剎迦,別管殘片問你什麼。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日落的光暈一霎那間籠罩了釋羅狄迦的眼睛,把她安放在了這高原夕陽的光影裡,兩人相隔不遠,同時注視著對方,卻什麼也看不清,只有光暈和昏暗。
高原,暮色,
這其中杳然逝去的那個傍晚,一個尚未被回答的問題,
天翻地覆之前,宿命給予了剎那的溫柔和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