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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沈霄

阿姨早已經睡著了,房子照例清冷又空蕩,彷彿有他沒他都一樣,他連燈都懶得開,也不換鞋,徑直走向自已的房間,然後往床上一撲,在一片黑暗中看向他和路南山的合照的方向。

他怎麼就不是他親生的呢?

從他記事起,他一直覺得自已不是沈霄親生的,因為她總是對自已冷冰冰的,甚至很多時候,他覺得她是恨著自已的。

四歲那年的某天,路南山因為偶然接到加班通知,讓她去幼兒園接一下孩子,也不知道她發什麼瘋,那天她把他帶回家後,神色怪異地盯了他許久,然後突然呼吸急促地跪到自已跟前,眼神兇狠,怨毒,隨著呼吸的加重,她忽然伸手掐住了自已的脖子,從虛虛地握著,到顫抖著加大力度,再到用力收緊。

他很懵,不明白剛剛還給自已買了冰激凌的媽媽為什麼會這樣做,但是他來不及思考,因為他的脖子被兩隻冰涼的手死死纏繞,大腦也開始缺氧,脖子處的劇痛感刺激著他的神經,肺部快要炸開的悶痛感不斷折磨著他的意識。

他祈求地盯著那雙沁著寒氣的眼睛,通紅著臉,掙扎著,撕扯著,卻完全無法掙脫。

那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明白什麼叫窒息,雖然他那會兒還不知道這個詞,但是那種感覺,他到現在都記得,那就是絕望。

後來她為什麼放開了他,他不太記得了,也許是她神智恢復了清醒,又也許是因為路南山及時趕了回來,總之,他從她的雙手中解脫了出來,而從此以後,他開始懼怕她,疏遠她,憎惡她,唯獨不會再愛她。

很多人說小孩兒哪有記事的,長大後基本都不清楚三四歲時發生過什麼,但他記得,哪怕是她都忘記了,他也還記得。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躲著沈霄,直到五歲那年,他開始學拉小提琴,被老師誇讚有天賦後,沈霄看他的眼神才開始變得有溫度,再然後,她開始日復一日逼著他不斷練習拉琴。

他本來是喜歡拉琴的,可是她的干涉與壓迫讓他慢慢褪去了熱情,九歲那年,他曾一度想要放棄,是路南山不厭其煩地同他談了快一個月的心,他才又重新拿起了琴。

“你媽媽確實太急功近利了一點,方式也不對,但是你要明白,有問題的是她,不是你,也不是你的琴,所以如果你還喜歡拉琴,喜歡沉浸在音樂所構建的世界裡,那你就繼續,如果你不喜歡了,真的決定要放棄了,那我會去說服你媽媽。”

“她會聽你的嗎?”

“會不會都無所謂,因為這一次,我只在乎你。”

我只在乎你。

想到這兒,沈應修閉上了眼,心再次抽痛起來。這樣好的他,怎麼會不是他的親生父親呢?而那樣的女人,怎麼就是他的親生母親了呢?

其實不管她是因為什麼憎惡自已,他都不在乎,因為他有個全世界最好的父親,但是,她不該背叛路南山。

如果說十歲以前,縈繞在她身旁的流言蜚語還沒有能紮根的土壤,那他十歲那年夏天,她的惡劣則終於露出了原型。

那天他學完琴,在乘車回家的途中,親眼看到她與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站在一處,舉止親密,而那個時候,她本就因為一個共同工作過的舞蹈演員傳出了緋聞,被很多人議論。正是風言風語最盛的時候,她竟然一點都不收斂,讓路南山對她的維護和對這個家的付出都成了最大的笑話。

如果她單身,那這是她的自由,他絕不會多說半句,可是她現在還和路南山是夫妻關係,她是怎麼敢的!

他覺得噁心覺得憤怒,也為路南山感到無限的悲傷,他見過他愛她的樣子,所以一點也不能接受他的愛被這樣辜負。

只是這一次,不等他的怒火燒向她,他們就乾脆地離婚了,沈霄沒有沒有爭奪他的撫養權,和那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去南方追夢了。

其實這個家不管有她沒她都不差,只是在看到路南山偶爾盯著她的照片發呆時,他還是會恨鐵不成鋼,還是會難過,他不明白,這樣的女人有什麼好的。

路南山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說,他現在還小,有很多事情並非只是他看到的那樣。

是嗎?他很疑惑,但未追問,只是日復一日練著琴,上著學,覺得其他都無所謂了,只要他們父子倆還好好的就行了,誰知道世事無常,他現在竟然跟著沈霄到了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生活。

對於這樣的結果,他自然是不滿的,所以這兩年來,每一次與沈霄碰面,他都總是試圖用自已混蛋的一面來激怒她,然後與她酣暢淋漓地吵一架,把這個不屬於他的家砸個稀巴爛,他還不夠成熟,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可以逼她把送走自已送走的方式了。可是從今年春天起,沈霄開始變得沉默,不管他怎麼挑釁,她都不再暴躁,只是冷眼看著他鬧騰,等他的火發洩得差不多了,她便讓阿姨把房間收拾乾淨,然後跟沒事人一樣陪他吃頓飯,臨走照例留下一大筆零花錢。

而她這樣的行為,讓他更加暴怒,可是他除了發火,卻什麼都做不了,他還未成年,有專人看管,根本無法離開這個他一點都不喜歡的家。不,這甚至都算不上是一個家,這不過是一個華麗又冰冷的殼子而已,裝著無人在意的他,和一個沉默寡言的保姆。

那個女人永遠都這樣,既貪婪,又冷情,卻又妄圖用血緣關係來拴住他,反正都是一個人過,他寧願回到北方那個半舊的單元樓裡,守著路南山的遺像,過一天算一天。

人生真的是很沒意思,她擅自決定生下他,卻因為他來得不是時候,影響了她的事業,所以從生下他後,她對他除了抱怨,就再無其他,一門心思只把注意力放在舞蹈上,幸好他還有個全天下最好的父親,把她的空缺補足了不說,還給了他所有自已能拿的出的愛。

他的每一次家長會,他的每一場比賽,他的每一次進步,以及他的每一次情緒波動,路南山永遠都會及時出現在他身邊,哪怕他再忙,他都永遠以他這個兒子優先。

一年四季,一日三餐,星月輪轉,只要有路南山在,他就覺得日子美滿又幸福。

然後就是十二歲那年,她突然又回來,說要帶走他,而讓他意想不到的是,路南山同意了。那一刻,他先是覺得不可思議,而後是更加不可思議。他不在乎冷霄的不聞不問,但是他不能理解也不能原諒路南山說變就變的態度。

可是他沒有選擇,就像他無法選擇要不要讓自已出生。

人都是這樣的,不是被時代攆著往前跑,就是被現實推著走,有太多無能為力的時候。

而更讓他無能為力的,是十三歲那年秋天,路南山突然就沒了,而他明明和他才約定過,等下一個春天來臨的時候,他一定會來看他,給他慶祝生日,給他帶他親手做的醬牛肉。

他想不通,怎麼都想不通,直到今年春天,在他十四歲生日那天,當他又一次提出要回北方時,冷霄終於受不了,殘忍而冷酷地告訴他,她根本就不想要他,是路南山在得知自已患癌後跪下來求她,她才同意把他接過來的,他不喜歡她這個媽媽,她也沒多喜歡他這個兒子,如果可以,她也想只給錢就一了百了。

“就算是為了他,你也安分點吧,等你成年了,拿到了該拿的獎項後,你就算是去深山隱居我也不會管你。”

說完這句後,她便離開了,只留下一個華美而甜膩的蛋糕。

她走後,那個蛋糕也隨後被摔得稀碎,十四五歲的年紀裡,少年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已的情緒,他冷眼看著滿地的狼藉,一言不發地摔門回屋。

其實他自已都沒察覺到,讓他憤怒的不僅是他無法實現回北方的願望,更是因為冷霄終於親口說出她根本就不愛他的這個事實。

雖然他一直都知道,但是她不說,他就還留有一點幻想,對“母親”這個詞也能勉強維持敬重,可是她偏偏要戳破。

那一刻,他覺得自已是真正被徹底拋棄了。他不是矯情,只是對於有些人來說,愛真的比錢更重要。

於是從2012年春天開始,他慢慢陷入一種危險的情緒。其實他也許早就開始有問題了,也許是離開路南山那天,也許是在日復一日被逼迫著瘋狂練琴,開始失去對拉琴的興趣的那一天,又或者是,當他突然得知路南山沒了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