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街上的人已經不多了，但偶有人經過，還是會毫無例外地看向路燈下那個哭得不能自已的少女。

溫意然也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就這麼看著譚笑不作聲，只是在她哭得脖子都泛紅時，她靜靜地往前走了一步，然後抱住女孩，將臉埋進她的頸窩。

曾經有很多次很多次，每當她在回憶或者夢境中看到那個背影總是很落寞的小譚笑，她都想奔上去喊住她，然後給她一個結實溫暖的擁抱，希望自已的體溫能融化她身上凝結著的孤單，撣掉她的煩惱，可是回憶總會結束，夢也總會醒，不管時間怎麼流逝，改變不了的就是改變不了。

但是今天，她做到了。

哭吧，親愛的自已，擦掉眼淚後，希望你能不再沉溺於昨天。

冬日晚風越吹越猛烈，街道也越來越寂靜，溫意然靜靜地擁著譚笑，溫柔地一下一下拍著她的後背。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譚笑終於停止了哭泣。用快被浸透的紙巾再次擦了擦眼淚，她重新抬起頭，眼睛紅腫得不成樣子，但眼神卻變得清亮了越多。

“我是不是太沒出息了？”她問。

“不會，很多人連直接抒發自已感情的勇氣都沒有，所以，你真的很厲害了。”溫意然順了順她的頭髮，溫柔道。

譚笑忍著再次爬上來的淚意，道:“你總是這樣，不管我做什麼，你總能找到誇我的點，有時候我都在想，我真的像你說的那樣嗎？”

“嗯，我從不對你說謊。”

“幸好你是女孩子，如果你是男生，我可能真的會喜歡你的。”

“我是女孩子你也可以喜歡我的，”溫意然笑道，“因為你越喜歡我，你以後就會越愛自已。”

譚笑不明白這話是什麼意思，她也沒有細想，只是仰頭吸入一口冷空氣，然後對溫意然道:“今天謝謝你了，不，每一天都很謝謝你，我覺得和你講開後，我的思維忽然就不一樣了。”

“不用謝我，感謝你的勇敢吧。”

又是這樣的回答。

不過，她今天確實勇敢了一次。

“行了，快回去吧，已經有點晚了，回去洗個熱水澡再好好睡一覺。”溫意然看了一眼時間，催促她。

“嗯。”譚笑點點頭，“你也早點回去吧，我們明天見。”

“嗯，再見。”

說完這句，兩個女孩一左一右，往截然相反的兩個方向走去。

走出幾米遠，溫意然揪了揪書包帶子，又轉過身，看向學校的方向，說來也巧，就在她轉身的同時，譚笑也停下了腳步。

但是就在譚笑也想再轉身時，身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別回頭了，繼續往前走吧。”

譚笑愣住，心臟像是被什麼敲了一下，讓她忽然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她抓緊了書包，聽話地沒有回頭，繼續邁著步伐往前走去，只是在快到學校的時候，她舉起手使勁兒揮了揮，再次向溫意然道別，再然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

溫意然看著空蕩蕩的校園，也揮了揮手，然後才轉身離開。

晚上八點半，溫意然獨自回到了家，在客廳看電視的溫良看到女兒，趕緊起身道:“回來了，怎麼沒給爸爸打電話讓我去接你啊？”

“不用麻煩的爸爸，反正離家近，很快就回來了。”

“以後晚上有事還是讓爸爸去接吧，你也長大了，我還不知道能接你多久呢。”

溫意然換鞋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有些難過地撇開臉，故作輕鬆道:“那行，聽您的。”

“和朋友散完心後，開心一點了嗎？”溫良又坐回沙發上，眼睛盯著電視，看似隨意發問，實際上注意力卻都在女兒身上。

“好了很多，我倆之前有些誤會，今天都說開了，以後會一起更加努力學習的。”

“那就好，不過你們也別隻顧著學習，大好時光，偶爾也出去玩玩吧，哦，對了，要不以後週末你都讓譚笑到咱家來學習吧，學完了順便在家裡吃頓飯，我看那孩子好像挺瘦的，這可不行。”

溫意然看向溫良，心中一暖，但還是替譚笑拒絕:“不用，在外面她可能更自在一些，不過偶爾來家裡玩一兩次，她應該是不會拒絕的。”

溫良看得出譚笑家境一般，本想用這個理由讓女兒把朋友帶回家開開小灶，但聽女兒這樣說了後，也不再勉強，只不過又坐了會兒，他還是起身，鑽進廚房去。

溫意然並未注意到這些，因為這會兒她已經回了自已的房間，開啟了電腦。

反正今天不用上晚自習，乾脆也別學習了，找見春聊聊吧。

登入賬號，看到那個亮起的頭像，她笑了笑，正準備進入對話方塊時，發現空間有朋友更新了動態，而巧的是，她的這個號裡只有見春一個朋友。奇怪，這個孩子不是向來喜歡藏著掖著的麼？溫意然突然有些好奇，點了進去。

空蕩蕩的空間裡，唯一的一張照片格外顯眼。湛藍的天空下，一個穿著足球服的高個子男孩側身微仰頭，將手裡的水全部往自已濃密的頭髮上倒，一部分水滴撞上他高挺的鼻樑後，迅速散成四濺的水花，往外邊擴散著綻開，而鏡頭正好就定格在此刻，朝氣蓬勃的男孩子，染上陽光的水花，以及背景裡笑著跑著的男孩和羞澀的女孩，一切都是如此美好。

可能因為，這就是青春吧。

說來也是好笑，自已現在也正處於所謂的青春期，可是卻已經失去了體驗青春的能力，也表現不出屬於青春該有的活力。沒辦法，誰讓她身體裡住了個快三十的靈魂呢？

想到這裡，她又覺得哪裡有點不對，且不說自已還有兩年多才三十，就算三十哪怕是四十了，人生不也正旺盛著麼？

嘖，被社會焦慮心態PUA久了，腦子都出問題了，所以哪裡是她無法體驗青春，只不過是因為心倦了而已。

胡想到這裡，她把思緒拉回來，然後退出空間點進對話方塊，給少年發訊息。

【沒有大名】:聽了你的建議，今天晚上我們都沒上晚自習，好好地聊了一下，然後又和好如初啦。

【沒有大名】:謝謝你。

沒人搭理她，她也不在意，離開書桌躺回自已小床，一邊聽歌一邊摁太陽穴。說實在的，這幾天因為譚笑的事，自已不僅沒愛好也沒睡好，加上每天還要如此高強度地學習，精神已經極度疲倦，今天好不容易鬆懈下來，她竟然少有的在這個點兒來了瞌睡。不過溫意然不敢睡，因為這會兒要是睡著了，半夜準會醒過來，到時候入睡就有點困難了。

這樣想著，她扯開耳機，重新坐回電腦前，然後發現那邊也回了訊息，還好幾條。

【見春】:喲，效率很高嘛。

【見春】:那就恭喜你和你好朋友重歸於好了。

【見春】:不過你不是個好學生麼？這麼容易就翹課了？

話還挺密。

溫意然打了個哈欠，快速打字。

【沒有大名】:沒翹課，我讓我爸爸請了假。

【見春】:果然還是個乖乖女。

【沒有大名】:我也沒有你想的那麼聽話，只是現在我很知足，無需叛逆。

【見春】:那你想得挺開的，不過，你真的不喜歡那個男孩嗎？

【沒有大名】:不喜歡，為什麼這樣問？

【見春】:我記得你之前提了一下，那男生非常優秀，甚至有很多學姐都在關注，你就不心動？

還真是小孩子思維。

【沒有大名】:怎麼說呢，現階段我比較在意自已的父母朋友還有學習，其他的就沒什麼興趣了，而且，他優秀歸他優秀，我為什麼一定要喜歡？這個世界上優秀的多了去了，難不成我見到以後就喜歡一個？

【見春】:青春期的孩子不都這樣麼？看到好看的就荷爾蒙暴動。

【沒有大名】:也許吧，不過我呢，對這個是真沒興趣，而且，愛情本就是基於繁殖欲產生的一種概念，帶有很強的動物性，不過是因為人類把它美化了，才讓人覺得美好，所以，我並不期待。

【見春】:你的觀點還是一如既往成熟，但是呢，我覺得你說得對。

【沒有大名】:雖然很感謝你的贊同，不過，我還是相信這個世界上是有愛情的。

【見春】:為什麼？

【沒有大名】:因為人畢竟是人，在保留了動物性和遵循原始慾望以外，還有別的東西。我始終覺得，這個世界上一定會有人並不完全被自然屬性驅動，她可以透過對方的在外在觸碰到他的心，愛他的本性，與他的靈魂共振。

這條訊息發過去後，那邊有兩分鐘沒再有動靜，直到兩分鐘後，他才又發來一行字。

【見春】:你真的是個很複雜的人。

【沒有大名】:人本來就是複雜的不是麼？

【見春】:嗯，倒也是。

【沒有大名】:別說我了，說說你吧，比如你發的那張照片。

【見春】:？

【沒有大名】:就是你空間裡發的那張照片。

【見春】:怎麼了？

【沒有大名】:照片上的男孩還挺帥的，雖然看不清全貌，但就單從側面看，就讓人覺得他應該長得不錯。

遠在千里之外的少年看著這句話，還有些生澀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他抿了一下唇，又吐出一口氣，然後拿起旁邊的杯子猛灌了一口水。

一連串的動作過後，他的心跳並沒有如想象中的那樣安靜下來，反而變本加厲，如喧囂的鑼鼓，一下比一下快，震得他的胸膛都快要裂開。

正準備要說點什麼，那邊又開始發問。

【沒有大名】:冒昧問一下，他是誰呀，你朋友？

？

少年臉上的淡得幾不可見的笑意瞬間凝固，好一會兒，他才眉毛輕揚，重重敲擊了幾下鍵盤。

【見春】:那是我。

【沒有大名】:還真是出乎意料。

【見春】:因為你一直給我的感覺就是很謹慎，也很酷，一般不會隨便發自已的照片到社交平臺的。

你還真猜對了。

少年來得莫名其妙的悶氣瞬間散去，帶著少有的耐心解釋。

【見春】:一般情況下確實不發。

【沒有大名】:那為什麼今天發了。

【見春】:因為覺得抓拍得很有藝術感，我喜歡有藝術感的東西。

【沒有大名】:那你品味真好，確實很有藝術感，也很有氛圍。

少年看著這句話，嘴角要翹不翹，他不自在地摸了一下鼻尖，正想再和她繼續沿著這個話題聊下去，那邊卻說要去幫家裡人的忙了，然後道了聲“再見”便下線。

女孩的頭像已經暗了，可是少年卻沒有退出對話方塊，他看著兩人的對話內容，又去翻看了一下那張照片，扔開滑鼠，摸了摸自已有點發燙的耳朵，然後略有些冷冽的眼裡攀上了一點點暖意。

他也不打遊戲了，關上電腦，走到窗邊抬頭看向夜空。這也是第一次，他覺得異鄉的天空似乎也還看得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