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第一天，溫家三口都難得一起在家，吃完早飯，溫良再次提議：“然然，雖然你上了高中之後成績有提升，但還是要注意勞逸結合，所以趁著這次假期時間還比較長，咱們一家人也都有空，一起出去玩兒玩兒吧，別老悶在家裡。”

“是呀然然，出去散散心吧。”程錦書也勸她。

溫意然不好拒絕，但也實在不想在人擠人的假期裡出行，於是只能委婉道：“不是不想出去，只是假期人太多了，而且我和同學約好了，學習上有哪裡不懂的就打電話詢問，如果出去玩，可能會錯過。”

“那也不能只顧學習呀，好不容易放一次假。”程錦書給她又添了一點粥，道，“人這一輩子，就是得到處走走，什麼都看看才行。”

嗯，確實有道理，可是對她來說，現在可不是出去到處走走看看的好時候，不過考慮到兩人為人父母的心情，她選擇退一步。

“可是現在才決定要去哪兒玩兒，應該有些遲了，要不我們就去附近玩兒玩兒吧。”

“也行，”溫良點點頭，“那我們去露營吧，之前聽同事說y市往北再駕車五十多公里，有個露營的好地兒，既給提供場地，還可以出租相關裝備，最重要的是，那裡風景很好，晚上還可以看到星空。”

“可以可以，”程錦書非常贊同，“咱們一家人也很久沒有一起出去玩兒過了，露營不會特別累，很適合放鬆，挺好。”

“行，那我現在就打電話問問，如果可以去，那咱們一會兒就可以出發。”溫良說著，匆匆喝完最後一口粥，然後拿起手機去了陽臺。

一切都很順利，沒兩分鐘，溫良便通知妻子女兒快去收拾東西，自已則熟練地收好碗筷鑽進廚房。溫意然心裡還記著和譚笑的約定，沒有多言，默默回房先把作業裝進自已的書包，才去隨便收拾了兩套衣褲放進袋子裡。

而程錦書則講究多了，邊哼著歌，邊仔細地照著網上搜到的清單一件一件準備，見女兒就背了個書包提著個口袋出來，她有些哭笑不得，不過也沒幹涉女兒，只是招呼她來幫自已分門類別地把東西裝好。

溫意然把東西放到沙發上，乖乖地過去幫她的忙，沒一會兒，溫良也洗完了碗，加入了整理隊伍。三個人的力量就是強大，沒多一會兒，行囊就被整理好，然後通通裝進了後備箱。

一切準備就緒，天氣也正好，一家三口說走就走，一路往北駛去。程錦書心情格外好，在車上也不閒著，要麼跟著外放的音樂哼唱，要麼不停地和丈夫與女兒拉家常。

溫意然難免被她高昂的情緒所感染，心情也逐漸放鬆，原本擔心會出現的尷尬甚至連個頭都沒有來得及冒，就被金秋的暖風給吹得沒了影兒。

她看著程錦書沒放平過的嘴角，聽著溫良偶爾溫聲細語的應答，突然覺得沒有什麼能比此刻更幸福了。

後面的路程依然平穩且溫馨，行進至一半的時候，程錦書突然朝女兒道：“對了，我們已經兩年多沒有回過爺爺奶奶家了，今年寒假，你辛苦一點，早點兒把作業寫完，等到了爺爺奶奶家，就安安心心放鬆了玩兒。”

“嗯，好的。”溫意然乖巧地點點頭，順口問了一句：“那什麼什麼時候去看外公外婆呢？”

此話一出，程錦書的面色僵了一下，但只是一下，很快，她調整好情緒，給女兒補全記憶。

也是透過這一次對話，溫意然才知道，原來在她十歲左右的時候，程錦書的父母就相繼因病離世了。在他們去世前，程錦書本來是在市裡的公立學校任教，而為了父母鉅額的醫療費用，作為獨女的她慎重考慮了一下，還是決定從學校辭職，一邊與朋友共同經營藝術培訓機構，一邊照顧父母。

那會兒溫良的所有積蓄都用來買了市裡的房子，手頭幾乎沒剩什麼錢，爺爺奶奶知道後，拿出了一部分存款，想幫兒子兒媳分擔分擔，只是他們的好心最後也沒換來一個好結果。

那一年，她先後失去了父母，只剩下了丈夫和女兒。

溫意然聽著，忽然明白了程錦書為何一直以來都沒有因為女兒的失憶而歇斯底里，反而很輕易就接受了這個結果，畢竟經歷了失去雙親的痛苦後，孩子失憶已經不是最重要的了，只要孩子還能夠好好地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對她來說就是最大的福報了吧。

想到這裡，她對於自已現在的身份，再一次感受到沉重，只是這份沉重她並不抗拒，相反，因為更瞭解了他們一些，她便忍不住多心疼他們一分。

“行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以後咱們一家人好好過日子才是重點。”程錦書說完，又笑了起來，然後將視線投向窗外。溫良一直沒說話，依然認真地盯著前方，但是溫意然知道，他的右手無聲地從方向盤上垂下，輕輕覆在了妻子的手上。

她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胸口微微發悶。

一個多小時後，一家人抵達露營地，因著溫良同事的關係，他們選到了一個好位置，不說遠離喧囂，但確實很清靜，背後是漂亮的樹林，前面是一碧如洗的湖面，湖水沿著地形在前方轉了個彎，然後沒入一片蒼翠間。

遠處有很多人或忙著支帳篷，或與友人嬉笑打鬧，又或者拿著相機四處走走停停，只為捕捉最驚豔的一瞬間。

溫意然看著眼前的場景，片刻的安寧替代了心裡積壓已久的沉重，讓她整個人都變得輕鬆通透起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清新且沁人心脾的空氣，去幫忙搭帳篷。

十月初的陽光餘威尚在，中午隨便吃了些東西后，溫意然覺得有些困，和程錦書講了一聲後，便回了自已的帳篷躺下。

馬上睡是睡不著的，她拿出手機，發了一條訊息出去。很快，那邊就給了回覆。

【見春】：沒幹什麼，就是玩兒唄。你呢？

【沒有大名】：陪很尊敬的長輩在外面露營。

【見春】：尊敬的長輩？

【沒有大名】：對，比父母還要親還要好的長輩。

見春又沒動靜了，而溫意然也發現了，但凡提到父母兩個字或者是與父母相關的話題，他總會沉默著迴避。

她也不逼他，只是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沒有大名】：趁著放假出去走走吧，對心情好，真的，我也是出來後才發現，學習什麼的也可以偶爾放一兩天，反正以後還有更多的壓力和吃不完的苦頭，但是美好的風景和心情卻是時不待我的。

本以為見春會順著這個內容轉移話題，沒想到他卻問了一個讓她始料未及的問題。

【見春】：是不是因為他們，你才想繼續活下去。

溫意然盯著這行字，愣了一下，沒有思考太久，她給看他答案。

【沒有大名】：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想和你說說我近段時間的感受。我以前生活在一個非常非常普通且經濟有些拮据的家庭裡，雖然沒覺得自已不幸，但是也不太能感受得到幸福，我像是個待價而沽的工具，對生活對未來沒什麼期待，那時我想的最多的，就是自已什麼時候能長大，然後我就可以離開那個我並不喜歡的地方。但是我的想象只能到此，因為我不知道離開後我具體應該過什麼樣的生活，直到遇到他們後，我才發現生活遠比我想象的要美好得多，以及人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不需要努力證明自已的存在價值，只要能過得快樂，能自在地做自已，那就算不枉來世間一趟。

【沒有大名】：其實和他們接觸之前，我就已經不再有自我放棄的想法，只是，我還是很迷茫，依然覺得人生虛無，毫無意義，然後我碰到了他們，我開始被愛，被尊重，我空洞的內心也開始被填滿，整個人都感覺充滿了力量。雖然我的未來依然不明朗，我的人生也依然一團糟，像糾纏在一起的毛線團一樣理都理不清，但是我卻覺得很幸福很滿足。

【沒有大名】：抱歉，我想講這些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所以今天有些自說自話了。不過你也看出來了，我並不是因為他們才放棄那些極端的想法，但是我確實是因為他們才有真正活著的感覺，而且，說了這麼多，我最終想告訴你的，就是其實你也可以。

那邊很快回復，字裡行間中都透著絕不會相信的嘲諷意味。

【見春】：人都是這樣，自已運氣好，就堅信整個世界都美好。

【沒有大名】：也許吧，我活了這麼多年頭一次運氣這麼好，難免會對生活生出些信心，別人怎樣我的確不確定，但是你，我可以肯定，一定會有真正愛你的人正在某時某刻等著你，現在沒有遇到只是時機不到，而不是你不值得，也不是你運氣不好。

【見春】：是麼？我不信。

【沒有大名】：沒關係，至少，我願意真心實意地盼著你好，也會永遠站在你身後支援你。如果你真遇不到，我非常樂意成為這樣的一個存在，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見春不再回訊息，溫意然咬了咬指甲，放棄了打電話過去的想法，一來程錦書他們就在外面，二來，她拐著彎兒終於把目的表明了，總得給他一點消化的時間吧。

其實她並非什麼聖母，只是見春不一樣，他們相遇的時間點太特殊了，兩個普通又脆弱的靈魂本來各自在茫茫人海中踽踽獨行，然後因為各種機緣巧合突然碰撞到一起，那一瞬間所帶來的靈魂共鳴，是別人所不能理解的，更不用說，他還是個活生生的人，雖然他似乎有些殘破了，但是她堅信，愛能重新幫他生血長肉。

溫意然又等了一會兒，見見春還是沒有回覆，又發了一條資訊過去後，扔開手機戴上眼罩。

這一躺，就是二十分鐘，二十分鐘後，手機沒有動靜，而她也依然毫無睡意，無奈地睜開眼，正準備取下眼罩看看書時，程錦書的聲音輕輕傳來。

“她好像睡著了，我們還等她醒來再去周邊逛逛吧，不然不安全。”

“行，不過這地方蚊蟲有點多，給她點上蚊香吧。”溫良道。

“哎呀，你不說我還差點忘了。”程錦書小聲道，“我馬上去拿。”

“我去，你給她扇扇吧，這個點兒也不算涼快。”

“行，你去吧。”

說完這句話，程錦書也不再說話，拿起手邊的雜誌，輕手輕腳地靠近溫意然的帳篷，弓著身子給她扇風，驅趕蚊子。

溫意然很想告訴她自已並沒有睡著，可是感受著她的小心翼翼，她忽然想起了好多年前，趙美華也曾這樣溫柔地對待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