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活在什麼樣的世界裡呢?外面可是鮮血淋漓的現實,小馬駒。鮮血淋漓……”
虛無!
剛踏出外面,我的心一下子就被恐懼緊緊攥住,狂跳得彷彿就要裂開一樣。那個故事是真的!外面只有漆黑空曠、無邊無際的虛無!我被虛空包圍著,透不過氣來。我如果能大口呼吸,早就高聲尖叫了。
在我的眼睛慢慢適應黑暗之後,我開始冷靜下來,大口喘著氣,感覺一陣發虛(同時也覺得自己傻透了)。這不能怪我,我以前從沒經歷過夜晚——真正的夜晚。當然,我在避難廄會關掉燈後才爬上床,蜷縮起來進入夢鄉。但我的房間那麼小,就算黑一點,也不會令馬害怕呀,更別提門縫裡總會透出一些微光。二號避難廄的走廊永遠都燈火通明。
外面微冷的空氣和溫暖的避難廄完全不同,冰涼的寒風吹過我的皮毛,深入骨髓,空氣裡夾雜著陰溼而腐敗的氣味,滿是灰塵,感覺如此異樣。我能聽到夜蟲鳴叫,老朽的木頭嘎吱作響和遠方隱隱的水聲……但真正讓我不知所措的,是我如今再也聽不到的那些聲音——原本習以為常的避難廄發電機的低聲轟鳴,電燈持續不斷的尖聲蜂鳴,全都消失了——這些聲音突然消失,還讓我以為外部世界只有一片死寂。我能感受到蹄下混雜著破碎石子的黏軟泥土,和避難廄中平滑乾淨的地板沒有絲毫共同之處。儘管我還看不到太多東西,也看不了太遠,但我的視野仍然比過去遠了許多,再也看不到有什麼擋在房間另一側的牆體了。我彷彿凝視著一道橫向展開的無底深淵,橫亙在每一個方向上。
一種從未體驗過的恐慌在我體內滋生,我的頭一陣暈眩,後腿不禁一軟,癱坐在了地上。我深吸一口氣,死死盯著地面,暗暗感激它還支撐著我,感激它提供了有限的視野。然後,我突然犯傻地朝天上看,它向上延伸,完全看不到盡頭。直看得我的胃抽搐不已,腦袋又是一陣眩暈。大量翻卷的積雲佔據了天空,柔和的微光從其間的空隙中漏出來。我突發奇想,如果把雲層看做一張大網,那麼我一旦從地面落向天空,它就能接住我。但如果我滑進了那些空隙中,那麼墜落將永無止境。
我緊閉雙眼,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強烈的嘔吐感和恐懼感漸漸消失,感官也逐漸恢復,我這才開始去注意自己在剛剛的慌亂中所忽略的東西。四周的地勢變得清晰可辨:我身邊的地勢並不平坦,地面有高有低,連綿起伏,山巒向遠方蔓延。地表有一些枯死已久的樹木,就彷彿是地下有黑色的爪子刺破地面冒了出來。在遠方的山丘上,我能看到一些枝葉稀疏的樹木隨風搖動。二號避難廄的周圍幾乎沒有活樹,僅有的那些也都是病懨懨的,散亂分佈。
隨即,我注意到嗶嗶小馬上有好幾個警報訊息閃著光,它的地圖繪製功能也已經開始運作,分析著我周圍陌生的地區。令我吃驚的是,它已經標出了這片區域的名稱:香甜蘋果園(Sweet Apple Acres)。
我原地打著轉,想判明自己的方位,立刻就被一個龐大中空的廢墟吸引住了,我覺得它曾是一座宏偉壯觀的建築。它在風中搖晃、嘎吱作響,似乎隨時會突然坍塌。
我再次看向嗶嗶小馬,發現它已經接收到了好幾個廣播訊號。二號避難廄的訊號標示變暗消失,但一些新的訊號已經取而代之。我的心狂跳起來,有廣播訊號,也就意味著外面可能存在活著的小馬。我戳了一下嗶嗶小馬,開始收聽列表上的第一個廣播頻段。
“……大門緊閉,根本沒有辦法能進去。我的兒子,吃了避難廄附近那些該死果樹上的蘋果,他現在病得很嚴重,虛弱得都不能走動了。我們藏在老紀念碑旁的蓄水箱裡,已經耗盡了食物和藥品。如果有任何小馬聽見了,求求你,幫幫我們……重複訊息。喂?有小馬在外面嗎?拜託,我們需要幫助!當我帶著我的家庭正要去香甜蘋果園附近的避難廄時,我們被掠奪者襲擊了。只有我和我的兒子倖存了下來,我們掙扎著到了避難廄,但它大門緊閉,根本沒有辦法能進去……重複訊息。喂?……”
聲音中帶著一種可怕的平靜,彷彿說話的小馬已經斷絕了全部希望,只是機械地執行動作而已。我再也聽不下去了,顫抖著關掉了廣播。這時我才注意到,嗶嗶小馬正發出輕微的滴滴聲。我發現它的輻射探測器——一個我曾經不覺得會用到的功能——自行啟動了。在避難廄裡,那個小巧可愛的彩虹刻度盤上的指標,一直都堅定地停留在綠色區域。指標現在仍然停在綠區,但正一點一點地向黃區移動。
我可不能在這個簡陋蘋果地窖的窖門旁邊站一輩子。噢,其實也可以,但這樣我很快就會死。我逐漸意識到:外面這麼寬廣,我自己正好選中薇薇·萊米所走路線的可能性有多大呢?即使她只比我早出發幾小時,找回她的希望依舊渺茫。
然而,我也必須得先從什麼地方開始找起。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到高處四處望一望。我旁邊的廢墟比附近任何樹都要高,而它上層那個屋頂斜向一邊的塔樓,大概是我能找到的視野最好的瞭望點了。我閉上眼睛,冷靜下來,然後走進廢墟中。
*** *** ***
香甜蘋果園的殘骸,實際上比它看上去(或聽上去)的要結實得多,但依舊十分寒磣——任何有價值的物品都已經被劫掠一空,只剩下沒誰想要,也不會隨時間流逝而消失的廢物:一個耙子,幾隻生鏽的蹄鐵,一把木柄開裂的乾草叉,以及幾箱用來洗衣服的肥皂——儘管這裡早已經沒有什麼衣服了。
我爬上樓梯,立刻就注意到上面的房間被毒蘋果似的慘淡綠光所籠罩,那些熒光是從一臺老舊終端機的螢幕上對映出來的。那臺神秘科技裝置和二號避難廄中普遍使用的終端機一模一樣,它暴露在外幾個世紀居然還能正常工作,可真是個奇蹟。避難廄科技(Stable-Tec)公司出品的東西,都非常結實耐用。
好奇心驅使著我靠近終端機,然後我一下子明白,這臺終端機仍在執行並不是巧合,上面有一條新訊息。
致任何為了尋找我而離開二號避難廄的小馬:
請你們回家吧,我在做自己必須要去做的事。監督會理解我,即使她永遠也不會同意我這麼做,我希望你們有一天也能理解。我不會回來了,不要來找我。不要因我而陷入更深的危險。請原諒我。
薇薇·萊米
我仔細檢查了這臺終端機,然而其他的訊息都十分古老,絕大部分都已損壞,只有一條倖存。那條訊息採用了一種獨特的加密方法,我僅僅只聽說過這種方法的存在,還沒有親眼見過——這是一種二元加密法。要破譯這條訊息,我不僅得從傳送它的終端機上下載檔案,還得從接收它的終端機上下載同樣的檔案,然後才能解密。
反正我的嗶嗶小馬有的是儲存空間,而且我也沒什麼其他的事可幹,於是我就下載了這條訊息。事實上,我明白自己不太可能遇上另一臺接收訊息的終端機,更不能指望那臺終端機還能正常開啟。我也沒有任何理由相信一條几世紀前的訊息會有什麼意義。
更重要的是,我現在必須面對這個事實——外面的世界就是我的新家了。即使我找到了薇薇·萊米,她也不太可能跟我回來。我得承認,我一直懷著一個聊以自慰的幻想:我帶著薇薇一起回到避難廄,而監督高興地擁抱我們,歡迎我們迴歸大家庭,甚至還會為我們舉辦一個慶祝派對。然而現在,我不得不承認這個幻想是多麼天真。
想到這裡,我心中就陰雲密佈。然而,當我到達廢墟的頂端四處瞭望的時候,一點火光躍入了我的眼簾!儘管它有些暗淡,在黑暗中忽隱忽現……看上去就像是營火的光,在夜幕中灼出了一個橘黃色的洞,不到半小時的路程。
*** *** ***
我一靠近那片火光,就知道有什麼不對勁。一隻髒兮兮的淺褐色獨角獸躺在稻草墊上,緊繃著身體,四蹄蜷在身下。我進入火光之內想看個清楚,想要打聲招呼,這才發現他被塞住了嘴。藉著火光,我看見幾根露出來的鎖鏈,原來他的蹄子被銬住了。
“嘿,瞧見沒!這小妞兒自己就乖乖走了過來,不是嗎?”一隻壯碩的陸馬從附近一塊岩石的陰影中走了出來。他的蹄子上釘著帶刺蹄鐵,踏在岩石上便發出清脆的金屬音。還有兩隻小馬從另一邊的藏匿處悄聲走了出來——一隻也是陸馬,銜著一把邊緣被磨尖的致命工兵鏟;另一隻是獨角獸,他的角發著微光,對著我舉起了一截短粗的東西,那東西用木頭和鐵做的,有兩根管子。每隻小馬都穿著用厚實的獸皮製成的護甲。除了書上的插圖,我以前從沒見過任何槍械,就像我沒經歷過真正的夜晚一樣。但即使這樣,我也相當清楚地意識到那是個致命的威脅。
——作者:PonyEcho
草墊上被捆的獨角獸搖了搖頭,眼神帶著悲哀與嘲弄。他開始試著用前蹄刮掉塞口布,不再刻意掩藏腿上的鐐銬。那三隻逼近我的小馬也只是偶爾瞟他一眼。
“應該把她也捆緊,”帶槍的獨角獸竊笑著,緊接著對我說,“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他們一陣鬨笑,“又是一隻獨角獸,她能賣上一個好價錢呢!”
把什麼賣個好價錢?賣給誰啊?
那隻銜著工兵鏟的陸馬也嘰裡咕嚕了些什麼。隨即他吐出自己的武器,顯然覺得用槍威脅我就已經夠了,重複了一遍,“我靠……你們看她!我覺得她甚至都洗過澡!”
我這才意識到這四隻小馬都髒兮兮的,惡臭難聞。我差點嘔出來,連忙打了個噴嚏掩飾過去。
“發生什麼了?”我問。各種各樣的情緒在我心中亂作一團,不過最終只有困惑爬上了心頭。
被俘的獨角獸終於成功地拋開了那塊汙穢的塞口布。“他們是奴隸販子,你這白痴。”
*** *** ***
那隻髒髒的淺褐色獨角獸叫乾酪傑克(Monterey Jack),他的可愛標記就是一塊乾酪。他跟在我身後,我們步履沉重地和綁匪走在一條破爛小徑上。我的腿被拴上了鐐銬,根本走不快。嗶嗶小馬讓他們費了一番功夫,最後不得不直接套在我的大腿上。要不是那隻陸馬用工兵鏟鋒利的邊緣抵著我的喉嚨,我肯定會對著另外兩隻小馬的要害踢上幾蹄子。總之他們沒費什麼事就把我拴起來了。
我沒被塞住嘴,但乾酪傑克警告我,奴隸之間如果交談太多,會被切掉舌頭。除了拐彎抹角地罵他們,我和那些蠻子也沒什麼好講的。即使我能保住舌頭,也不指望他們會回答我的問題。況且他們之間就聊得已經夠多了。
“討厭死那些傻子了,”咬著工兵鏟的陸馬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抱怨著。
“你要是會游泳,咱們就能繞遠路繞過去了,不是這樣嗎?”那隻獨角獸狡黠地笑了笑,提出了建議。
“遊你摸的泳。”根據他身上刺鼻得多的體味來看,我猜他大概很討厭水。
“別抱怨了,到森林之前,我讓你好好挑一個奴隸爽爽怎麼樣?”領頭的陸馬回過頭來,下流地衝我們淫笑。他叫崩蹄(Cracker),釘著帶刺的蹄鐵,可愛標記看上去像條鞭子(或者一條蛇?)。
我別過頭去,他們哈哈大笑。
我不理會他們噁心透頂的對話,隱隱地聽到前方有水聲。不像汩汩作響的流水,更像緩緩陷下的泥漿。此外……還有別的什麼聲音。響聲從遠方越飄越近。那是音樂?是的,音樂,很輕柔卻……很歡快?很莊嚴?我不確定那曲子帶給我的感覺,但很明顯非常違和。
崩蹄注意到我一臉困惑,得意地笑道:“看來你從沒聽過,怎麼,一輩子都住在避難廄裡嗎?那可不是來救你的白馬王子啊,小妞兒。只是一個機械精靈(Sprite-bot)罷了。”
隨著一聲尖利的絃音,音樂戛然而止。
短銃(Sawed-Off)——就是那隻獨角獸奴隸販子——向前小跑幾步,仔細地觀察小徑前方,又回頭看看我們,笑道:“我猜被一條變異鱷幹掉了。”
崩蹄覺得它是撞到哪隻小馬的陷阱裡了,另一隻銜著工兵鏟的陸馬又不知什麼咕噥了些什麼;獨角獸再次將頭轉向前方,他角上的微光突然一下子照出了那個大鐵球——那是一個和幼駒的頭差不多大的金屬球,無聲地撲打四翼在他的面前盤旋。我敢說那和神秘科技無關,它完全是陸馬工程學的產物。
“操!”短銃嚇得往後躥出一米遠,立即就抄起霰彈槍對準機械精靈開火了。鏘的一聲,彷彿鐵器墜地的聲音,在夜幕籠罩著的群山中迴盪。那個金屬球被打的全是彈孔,火花雜亂無章地從中飛濺。它發出了一聲好似哀叫的刺耳電音,隨即便迅速隱沒在黑暗中。
獨角獸正要竄起來去追它,崩蹄粗獷的聲音就喝止了他:“夠了,短銃,要節省彈藥。”
“他孃的,我最恨它們偷偷摸摸耍花招了。它他媽就只是個會飛的收音機!就不該賊頭賊腦跟來跟去。”
他口無遮攔的髒話聽得我耳朵直髮燙。但我不在乎,我認真地琢磨起了剛剛看到的場景。
“蠢貨,”乾酪傑克壓低呼吸嘀咕著,“這下子槍聲就一路傳到小馬鎮(Ponyville)了……”
和他不同,我很高興目睹那隻獨角獸開槍。因為這樣,我就知道那東西怎麼用了。
“……這是有多蠢,” 乾酪傑克還在抱怨,“才會在掠奪者(raider)的地盤邊暴露自己。”
*** *** ***
一條河蜿蜒地直直穿過我們所走的小徑,汙濁黏滯的河水緩緩地滲入河岸。水流拍打著橋墩,發出潮溼的悶響。一個戰前小鎮的破敗廢墟就掩映在橋的對面。
橋上堆滿了迷宮般的路障,小馬的影子在附近移動。有那麼一瞬間,我天真地希望能得到救援,但我的目光很快就被沿著橋的一排木製尖刺吸引了。讓我毛骨悚然的是,兩顆被斬下的腐爛馬頭,就插在其中兩根上面。
我噁心得差點把膽汁吐出來,這簡直就是喪心病狂。
“留在這裡,緘默(Cager),”崩蹄終於把那隻銜著工兵鏟的陸馬名字說了出來,“短銃,我們去問問這次過路錢是多少。”
乾酪傑克低下頭,惡狠狠地瞪著那座橋。我靠近他,像他那樣低下頭,把螺絲刀和髮卡從我的避難廄多功能馬鎧中取了出來,並暗暗祈禱緘默不會注意到我角上的微光。奴隸販子的裝備大多十分劣質,我腿上的鐐銬也不例外。就在崩蹄和短銃同橋上的小馬討價還價的時候,我正全神貫注地撬開第一把鎖。馬上就得到了回報——鎖“咔噠”一聲彈開了,我戴著嗶嗶小馬的前腿終於解放了。鐐銬撲地一聲掉在了地上。
“嘿!”緘默的耳朵豎了起來,盯著我來回轉。我迅速停止施法,讓螺絲刀和髮卡掉到泥地上,希望奴隸販子在夜幕中不會發覺鐐銬的變化。
“李嘎什抹!”緘默兇狠地吼道。他嘴中工兵鏟鋒利的尖端離我的眼睛只有幾寸遠。
砰!
緘默猛地轉身,他工兵鏟的刃擦著我的臉邊劃了過去,嚇得我一聲尖叫。剛剛的槍響來自橋上,聽上去不像是短銃的霰彈槍發出來的,但緊隨其後的另一聲槍響就是短銃的了。
緘默馬上就明白過來,橋上爆發了流血衝突。他回頭朝著我們,怒目圓睜,伏低身子刨著地,開始吼……了些什麼。我猜他是想警告我們別亂動,但我永遠都不會知道了。因為他的頭在下一瞬就被炸得稀爛,濺了我一身血。
我愣在那,瞪大了眼睛,渾身顫抖。溫熱、粘稠的血從我的前額流進了左眼,又滲入我的鬃毛和皮毛。
今晚我已經見證了太多太多,但最讓我心驚膽戰的,就是有小馬慘死在我面前。我眨動眼睛,感到血緩緩流進眼皮裡。緘默居然死了!而我全身都是他的血!!
我第一反應就是想立刻跳進河裡洗掉身上的血,但我現在這樣可做不到。在決心和恐懼的驅使下,我的獨角再次閃著光,開始撬開剩下的鐐銬上的鎖。
我向橋上瞟了一眼,看到短銃蹲在一個路障後面,開啟槍膛填入彈藥。我明白了,他的槍只有兩發子彈。先前一發打在了機械精靈上,另一發剛剛打出去。兩次射擊後就要重新裝彈。他合上槍膛,將槍飄出路障朝著激烈的戰場胡亂射擊。霰彈打中了一個已負傷的掠奪者,他一個踉蹌撲倒在地。
短銃也不走運,之後衝過來的那個掠奪者,用的是另一種射速更快,且不受兩發子彈限制的霰彈槍。就在他探頭檢查自己戰果的時候,掠奪者直接給了他一個對穿。
我畏縮地轉過身,專注地開鎖,想從眼前活生生的夢魘中逃離。
*** *** ***
我已經自由了。正當我試著解救乾酪傑克時,兩個掠奪者穿過橋跑了過來,直接跨過崩蹄、短銃和被他們擊倒的掠奪者支離破碎的屍體。一個掠奪者是獨角獸,用的正是那把威力極大的戰鬥霰彈槍;另個是陸馬,叼著大錘。那隻獨角獸正笑著,不是崩蹄那樣的陰笑,而是瘋子一樣的邪笑,慎得我後頸發涼。
“看來咱們還找到點戰利品!”
那隻咬著巨錘的陸馬咯咯直笑,獨角獸則品評似的把我們從頭看到尾。她們兩個居然比奴隸販子還要髒。獨角獸的臉上和側腹有很多鋸齒一樣的傷疤,有一道直接貫穿了她的可愛標記,她身上還有一些剛剛新添的傷口,正流著血。那隻陸馬沒有鬃毛,左側的大半身體都被火燒傷過,看著都疼。兩隻小馬都穿著用碎布拙劣縫補成的破爛護甲。
“幫幫我們?”我有氣無力地懇求道。
“哈,我想對你怎麼樣都行!”獨角獸突然抬起後腿猛踹了我一下,蹄子深深陷入我的側腹。劇烈的疼痛一下子擴散到全身,我大口喘息著,四腿一軟,險些倒在地上。她又用盡全身的力氣踢了過來,我痛得哭喊出來。
陸馬揚起大錘,砸向我旁邊的乾酪傑克,他痛苦地咕噥著,聲音沉悶不清。看見我縮成一團哀叫,獨角獸也將注意力轉移到被鎖住的乾酪傑克上。她們變著花樣不停地捶打他,發出一聲聲悶響。我立刻就明白了,她們不會停下,除非他變成一具毫無生機的屍體,說不定到了那地步也不會停下。
“按住他的腿,我要把他的蹄子射下來!”獨角獸飄起戰鬥霰彈槍,對準了乾酪傑克伸開的左後腿——我剛剛才把它從枷鎖中解放出來啊!
我強忍痛苦,一躍而起,衝過去轉身猛地一踹。霰彈槍被踢飛,落向了橋的另一邊。下一瞬,我便用魔法飄起工兵鏟,壓低身體憤怒地盯著她們,兩個掠奪者卻只是站在那,饒有興趣地盯著我。二打一,而她們都是久經沙場的戰士。那隻叼著大錘的陸馬一步步走近,彷彿要瞧瞧錘子和利刃孰強孰弱。
乾酪傑克忽然從她背後撲了上去,把前腿搭在她頭上,拼了老命地用鐵鏈勒住她的脖子。那掠奪者喘不過氣來,不禁鬆開牙齒,巨錘落在了地上。
形勢一下子逆轉了,獨角獸驚訝地後退。這時我本可以攻擊她,但威脅一隻小馬和實際傷害一隻小馬有本質不同。我不確定自己能狠得下心來去追砍另一隻小馬,讓她流血、殘廢甚至死亡。
獨角獸抄起掉落的巨錘,轉身和我對峙,眼中殺氣騰騰。突然間,我發現用工兵鏟突刺比想象中的更容易。我現在沒有時間猶豫,也不會再彷徨了,因為此刻關乎性命,而自衛是動物的本能,沒什麼時間去糾結道義了。即使我不具備對方熟練的戰鬥技巧,我還有一個殺手鐧,那就是輔助瞄準魔法。
在嗶嗶小馬瞄準魔法的協助下,我刺出了工兵鏟,第一下劃過她的膝蓋,弄瘸了一條腿;第二下猛拍向她的臉,擊飛了她的巨錘;而第三下將直接取她性命……
……如果我準備好如此的話,但我做不到。我將工兵鏟調轉方向,狠狠地砸了她的腦袋,砸得木柄都幾乎碎成了兩半。獨角獸倒在我蹄下,失去了知覺。
我抬起頭,看到乾酪傑克就站在那,胸脯起起伏伏,而那隻陸馬就躺在旁邊,被勒得斷了氣。他靜靜地注視著我,想舉起一條前腿,卻被緊繃的鏈條阻止了。
“噢!”我連忙丟下工兵鏟,開啟嗶嗶小馬的照明燈,搜尋著我的螺絲刀。天這麼黑,髮卡肯定找不到了,好在我還有其他的。
終於,我們倆都重獲自由,乾酪傑克步履蹣跚地走上橋。過了一會,他回來了,獨角發著淡黃色的光,而短銃的短管霰彈槍飄在他身後。我還來不及反應反應,他就瞄準了那隻無意識的獨角獸的腦袋,扣下了扳機。
她的血蔓延開來,淌過我的蹄子。我驚得什麼都說不出來,默默望著他轉過身,開始戳弄掠奪者的屍體,翻找著什麼。
過了一會兒,我才終於開口:“你在幹什麼?”
他看著我,就像正在看著一個笨蛋一樣,“檢查一下有什麼能用的,運氣好還會有食物。”我點點頭,繼續看他走向橋另一端的那些屍體。從死馬身上拿東西似乎不太好,但我心中一個冰冷理智的聲音告訴我:為了生存,這種內疚感是必須克服的。不願意拿走死馬鞍包裡的一包燕麥或一罐蘋果醬,讓自己活活餓死,那該有多麼憋屈?於是我朝橋那頭走了幾步。
我搜了搜了一個掠奪者的屍體,他的臉被崩蹄的蹄鐵打爛了,全是血。我正要摸索他身上的口袋,然而我的胃早就開始造反了。我一下子衝向欄杆,把午餐全都吐到了下面汙穢的河水裡。雲層此刻裂開了一個大口子,將視野中的一切都籠罩在一層朦朧的銀光裡。得以讓我看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依舊沾滿了碎蹄凝結的血。
接著我看見,短銃的霰彈槍正飄在空中直指著我的後腦。
——作者:PonyEcho
“我也要帶走你身上的東西,”乾酪傑克慢悠悠地告訴我。
“……啥?”我緩緩轉過身,看見他就站在橋上,身上灑滿月光。他的角閃著淡黃色的光,而霰彈槍就飄在我們之間,直指著我的腦袋。
“但……但是我剛剛救了你!”
“沒錯,所以我才留你一條命,”他眯著雙眼,“當然,除非你現在決定做什麼蠢事。”
“但是我剛剛救了你!”
“你聽不懂馬話嗎?”他嘲弄般地說。
“我們應該互相幫忙!共同出發!”
他打了個響鼻,“然後和你分享有限的食物?每天晚上得睜著一隻眼睡覺,時刻防備你在背後給我一刀?得了吧。”
我接受了事實,不再反抗。那一剎那,我感到自己非常脆弱。我點點頭,彎下脖子,讓兩個水壺滑了下去,又後退兩步讓他過來取。我轉過頭,開始解下我的鞍包——
隨即我看到它躺在橋面上,正好在我的尾巴下面。
我轉身面對乾酪傑克,獨角放著光,那把戰鬥霰彈槍一下子越過空氣甩到了他面前,黑洞洞的槍口指著他的腦門。我們面對面僵持了許久——兩隻獨角獸站在橋上,周圍滿是屍體,兩把霰彈槍飄在我們之間,互相指著對方;月光從雲層的裂隙中透出,照在我們身上。
乾酪傑克打破了沉默:“你不會開槍,我看見你放過了那個掠奪者。既然你殺不了她,你就更殺不了我。”
我眯起眼睛,一字一頓地說:“我向來學得很快。”
我能感受到他的怒火,但他依舊沒動。“你會用這傢伙?”他說。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知道你只能再開一槍嗎?從那機械精靈的受損程度來看,你那把槍保養得很差。我捱了一槍還能活下來,然而在你重新裝彈時,我想射多少發都行。想試試麼?”
乾酪傑克退了一步,我逐漸有了底氣,也有了真正的微笑,“把水壺還給我。”
*** *** ***
“小馬鎮?”從沒聽說過。為什麼嗶嗶小馬會知道它的名字?它甚至還認出了我正要潛入的這座建築的名字。小馬鎮是掠奪者的領地,而我只希望這個叫“旋轉木馬精品屋(Carousel Boutique)”的地方沒有擠滿掠奪者。
我和乾酪傑克還來不及分道揚鑣,我們身邊的欄杆就突然被打成碎片。有狙擊手!我猜就是那隻小馬把緘默的頭打成一灘蘋果醬的。我飛快地順著路標逃進了鎮裡。小馬鎮裡的大部分房屋都化為廢墟,而精品屋是附近我能找到的最好的掩體了。
還好建築內只有我一隻馬。我蜷縮在門旁的影子裡,等了將近一小時,但狙擊手看來並不想跟著我進來,只是在等我出去。
疲勞襲上了我的身體。我前一晚就沒有合過眼,而今夜的一連串事件,又讓我的身體和精神不堪重負。我的肌肉疲累痠疼,身體被踹得劇痛難忍,而精神已瀕臨崩潰。我得休息,但睡在這裡完全是個餿主意——我醒來時,很可能已經落到其他奴隸販子、掠奪者或是什麼更糟的小馬蹄下了。但重新找個地方更行不通,我現在沒有絲毫精力去和那個狙擊手鬥智鬥勇。
旋轉木馬精品屋和香甜蘋果園的那個房屋差不多,只是被洗劫得更加徹底。牆上全是粗俗的暴力塗鴉,以及更粗俗的髒話。被撕爛的衣服堆在角落裡慢慢腐爛,散發出陣陣惡臭,就好像有小馬反覆地在上面尿尿一樣。這裡有兩張床,一張滿是血跡(以及其他可能更汙穢的東西),另一張更小,是專門為幼駒設計的,只剩下一張床墊和破碎的床架。睡上去應該挺舒服的。
旋轉木馬精品屋還留給我兩個寶藏:一個上鎖的箱子和一臺終端機。這臺終端機和香甜蘋果園的那臺一模一樣,而且居然也能正常工作,但被加密了。我取出破解工具,開始破解。創造這些終端機的小馬也是後來的嗶嗶小馬創造者,兩者的加密演算法和鎖定機制都相當類似,讓我可以利用工具透過一部分安全驗證。剩下的部分,就是在破譯出來的幾串程式碼中找到密碼。在我現在腦子不好使的情況下,能成功解析出密碼都能算個小小的奇蹟了。
也許不算,密碼是“蘋果”。
我立刻就意識到自己撞上了狗屎運,這正是接收香甜蘋果園那條訊息的終端機。我大笑起來,又趕緊閉上了嘴,因為我的聲音被這個寂靜破舊的精品屋放大了無數倍,迴盪不已。心懷著毫無依據的成就感,我下載了訊息,剩下的破解工作就交給嗶嗶小馬了。
由於年代過於久遠,訊息內的聲音有些失真,但仍有足夠清晰的部分。我認出了這個非常甜美,帶著奇怪口音的雌駒嗓音,幾個小時之前,正是這個嗓音告訴了我避難廄大門的超控密碼,指引著我踏入這個全新的恐怖世界。
“……二號避難廄的特別指示……咱一家子都在下面呢!在地面上的汙染消失之前,那扇大門絕不能開啟!”
聲音時不時被淹沒在靜電噪聲中。
“……咱知道你討厭這樣,甜貝兒(Sweetie Belle),但你現在是個監督了,是全小馬國最重要的避難廄的監督。求你為我做這件事……保證他們的安全……永遠的好朋友,記得嗎?……”
音訊在一聲啜泣中結束了。我是對的——兩個世紀前的訊息確實沒什麼用。我決定明早再研究那個鎖住的箱子,於是蜷縮起身子,進入了夢鄉。
蹄注:升級
新技能:博聞強識 —— 你學得很快,你獲得任何經驗值,都有10%的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