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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唐寧慧是在昏迷了大半個月後才醒過來的。

她矇矓睜眼的第一秒,只瞧見白白的房頂,一盞電燈。她的頭彷彿有千鈞重,暈暈沉沉的,彷彿被灌滿了水銀,可她方要蹙眉深思,那水銀又彷彿變成了一團棉花。她似在雲端向下望,卻什麼也瞧不見。

唐寧慧再度閉眼,身體的知覺也在慢慢甦醒。她整個人很不舒服,腰痠背僵……她試圖伸展一下手臂,胸口某處被扯到了,撕裂般地疼。她發出“呃”的一聲呼痛聲……

下一秒,有個高大的身影猛地出現在她眼前,那人凝望著她,嘴角顫動:“寧慧,寧慧,你看著我,你醒了是不是?”

唐寧慧呆怔了半晌,才發覺眼前這個人是曾連同。他依舊是一身軍服,可是眉目憔悴,鬍子邋遢,似生了一場重病一般。

曾連同拉著她的手,轉頭急急吩咐道:“快把顧醫生找來……快!”其實不用他吩咐,邊上候著的丫頭已經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幾個穿著白袍的醫生腳步匆匆而來,萬分緊張地給唐寧慧做了詳詳細細的一番檢查,又問了數個問題,最後終於如釋重負:“曾先生,病人已經脫離危險了,但還需要好好養傷。”

閒雜人等退出去後,曾連同牢牢地握著唐寧慧的手:“你醒來就好,醒來就好!”

一段時間後,在醫生的精心治療下,唐寧慧的傷口一日好過一日,因靠近年關加上曾大帥的壽辰,曾連同便安排唐寧慧出院。

胸口的傷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只是傷筋動骨都需一百天,這又是槍傷,曾連同越發小心謹慎,平日裡最多是讓巧荷等幾個丫頭扶著在院子裡稍稍走動。但因外頭天寒地凍,走動的時間他規定只能是用過午膳後。

這日,從清早開始,便下起了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到了午後,院子裡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

午後的散步顯然被這不速之雪給破壞了。曾連同也沒有出去,在邊上與笑之玩耍,見大雪一直下個不停,便含笑著擰了一把笑之的臉:“要是雪一直這般下,明兒一早爹陪你堆雪人。”樂得笑之直拍手:“好,堆雪人!笑之最喜歡堆雪人了!”

曾連同又說起了曾萬山的大壽,道:“爹的壽辰,按舊例是在壽辰前一日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頓飯,提前為父親大人祝壽。正日那天,則是親朋好友上門……”

既然要祝壽,是否要備一份壽禮?唐寧慧還在沉吟,只見曾連同含笑對她道:“來,你跟笑之陪我去一下書房。”

進了曾府後,曾連同的書房她倒是從未踏入過,跟著他進去後,這才發現書房裡另有乾坤。最外頭,顯然是平日晚上處理公事的,再推門而進,便是個內書房,裡頭擺滿了書籍、詞典之物。

靠窗的位置有一排西式沙發,對面則有一個黃花梨木的條桌,上面筆墨紙硯皆齊備。

曾連同站在條桌邊,有條不紊地鋪開了宣紙。

瞧這陣仗,顯然是要畫畫。唐寧慧狐疑地瞧了曾連同一眼,這廝一身軍裝,腰間還別了把槍,舉手投足間,威風凜凜,氣度非凡,這左看右看,哪裡像個會舞文弄墨的人啊!

只見曾連同把笑之抱起,放在黃花梨的木椅上,微笑著拍了拍兒子的頭:“笑之,來,爹要畫畫,你在邊上幫爹研墨。”

笑之拍著手,樂顛顛地連聲應下。唐寧慧上前替他挽起了衣袖,笑之便道:“娘跟我一起研墨。”唐寧慧便執著他的小手,慢慢在硯臺裡畫圈研磨。

四下裡擱了炭爐,書房裡溫暖如春,母子二人笑吟吟地在一旁,此情此景,當真如畫中美景一般,叫人捨不得移開目光,而心裡亦是靜靜的,滿滿的平和與歡喜。

若不是他回寧州,再次遇到她,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麼。

一直到笑之研墨完畢,喚他:“爹,我們好了。”曾連同才回過神,取了湖筆,蘸了墨汁,凝神靜氣,開始下筆。

只寥寥數筆,一個活靈活現的小人兒已經在他筆下勾勒了出來。笑之眼睛瞪得圓溜溜的,拍著手:“爹,我瞧出來了,你畫的是個小孩童。”

曾連同回以一笑,繼續下筆。笑之驚歎連連:“爹,你好厲害!”

半晌後,一大一小合作的一幅畫便已完成。翠竹林中,幾個孩童正在放煙花爆竹,神情憨態可掬,惟妙惟肖,最右面的小童手裡拿著竹竿,竹竿頂部有蝙蝠、靈芝、梅花鹿。

這是一幅祝壽畫,蝙蝠、靈芝、梅花鹿,寓意“三多”——多福,多壽,多祿。

唐寧慧垂眸,訝異之餘,只覺心頭那幽微的酸澀又泛了上來。當日他到底隱瞞了她多少?是他藏得深呢,還是自己的一對眼珠子是畫上去的,竟昏頭至此,什麼也瞧不出來?

曾連同擱下筆,對笑之道:“後天是祖父的生日,笑之在畫上寫幾個字可好?”唐寧慧道:“笑之才練字不久,平時只是塗鴉而已。寫在畫上讓旁人看了去,豈不叫人貽笑大方?”

曾連同搖頭:“錯。只因是笑之的字,才金貴著呢。我爹大壽,周兆銘等人早半年就已經去張羅壽禮了,論心思,論揣摩功夫,我哪裡及得上他們分毫啊。我唯一強過他們的,不過是我投胎投得好,是我爹的種而已。”

曾連同對著唐寧慧淡淡微笑:“以我爹今時今日之地位,想要什麼皆唾手可得。他戎馬半生,心思啊,其實與每個老人一樣,不過是想含飴弄孫,享受天倫之樂而已。”

曾連同這般一說,唐寧慧才知道這壽禮裡還有這般花樣,便也不攔著,在旁看著笑之用稚嫩的筆跡寫了“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八個字。雖然與畫不相襯,但至少也端端正正,一眼看去便知是用心寫就。

曾連同完成了壽禮,心情極好,便對笑之道:“要不爹也給我們笑之畫一幅肖像,怎麼樣?”笑之樂顛顛地拍手:“好啊,好啊,娘也要!”

曾連同的視線移到唐寧慧的側臉上,笑吟吟地道:“好,還有你孃的。不過,這次爹用另一種畫法,洋人叫素描……是爹以前在留洋的時候學的,你若是喜歡的話,爹今天便開始教你怎麼畫,這個比我們老祖宗傳下來的國畫要簡單容易許多……”

過了好半晌,最後,笑之雙手抱著個長本子撒著小腿歡快地跑過來:“娘,你看,爹畫的,像不像?”

唐寧慧抬頭,只見紙上寥寥數筆,卻勾畫出一個女子溫婉的側臉線條,不是她是誰?

那個下午,唐寧慧披著羊毛厚毯,窩在窗邊又松又軟的沙發裡,欣賞著漫天飛雪,飲著丫頭送上來的桂圓紅棗茶,看著曾連同手把手、一筆一畫地教笑之,認真嚴謹得竟如教書先生。

這樣的日子似乎也別有一番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