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家少爺並不認識她,見她在一旁怔怔相望,便對她頷首一笑。呂靜如的反應則是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後迅速地別過頭。
後來的每一次相見,呂靜如都沒給過他任何好臉色。
可哪怕如此,那孫家少爺某日還是含著笑文質彬彬地上來搭話:“聽說你也是荷縣人士?”呂靜如只冷冷地答了一個字:“是。”幸虧她事先有所準備,改了名字,才不至於被識破。
雖然她對他冷若冰霜,可那孫家少爺偏偏極有興致,三天兩頭以同鄉名義與幾個同學去女子師範學校找她,約她和幾個要好的女同學吃茶看戲,還看電影。
也不知是不是好女怕郎纏,抑或如同那個時候所有的舊式女子一樣,在呂靜如的內心深處,這麼多年來一直把他當作自己的夫婿,難免有幾分說不出的情愫。
一來二去,日復一日,呂靜如面對著那張神采飛揚的笑臉,不知不覺地就原諒了那孫家少爺。
第二年的夏天,那孫家少爺無意中發現了她脖子上戴的一塊寶玉,呆了呆後,竟然識穿了她的身份:“你……你是碧溪鎮呂家的女兒?”
知道是他認出了他家下聘的那一塊鴛鴦玉,也再瞞不過去,呂靜如便坦然承認:“是啊,我就是你孫少爺千方百計想退婚的那個呂三小姐,呂靜如。”
那孫家少爺的臉頓時變得時白時紅,花貓似的。半晌後,他上前給她作揖賠罪:“我原本以為那呂家姑娘是大門不出小門不邁,只認數個大字的舊式女子,現在好生懊悔。”
呂靜如冷哼一聲,轉身便想走。可那孫家少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怎麼也不放:“呂家妹妹,原諒則個。”
這是戲文裡常說的戲詞,虧他還學得像模像樣。呂靜如絲毫不假言辭,冷著聲道:“你放手。誰是你呂家妹妹!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像你這樣不要臉的。”他退婚的事情鬧得沸沸揚揚,叫她與呂家成了荷縣最大的笑話。
孫家少爺只一味地賠不是:“呂家妹妹,是我不對,令你白白受了那麼多委屈,吃了那麼多的苦。你放心,等今年冬天學校放假,我們便一同返鄉,我親自向岳父岳母磕頭請罪,得了他們原諒後我們便成親完婚,好不好?”
呂靜如的神色漸漸軟了下來。這大半年相處下來,她發覺孫家少爺確實學識淵博,為人端正平和,彬彬有禮,在同齡人中出類拔萃,身旁的其他女同學也不乏愛慕者,她自然……自然……
呂靜如掙扎了良久,最後輕嘆了口氣,再不言語。
她想,這是她與他最好的結局,此後夫妻恩愛,子孫滿堂。
不久,孫家少爺在外頭租了一個小院落,兩人便同住在了一起,一個東廂,一個西廂。
那年的夏天,當真是雲蒸霞蔚,一片花開錦繡。
可是,她竟然沒有等到那個冬天。
那年秋天開學,大學裡來了一個權貴門第出來的女子,貌美如花,趾高氣揚,她對孫家少爺一見鍾情。
流言蜚語漸漸傳到了呂靜如的耳中。起初,她也只是當笑話一般聽。可後來,孫家少爺一日比一日晚歸,呂靜如方覺得不對勁兒起來。
終於有一日,外頭下了皚皚白雪,呂靜如得了風寒,臥病在床,咳嗽不已。她等了一夜,可是他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方回來。
呂靜如到了那時方知自己一直都在自欺欺人。她問:“你去哪裡了?”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般情況下,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呂靜如只覺得天地霎時黑暗,眼前金星亂冒。她竟然把自己弄到這般田地。哀莫大於心死,她居然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
呂靜如一把拿起榻邊的茶杯,狠狠地朝他砸了過去:“你走!你走!別再讓我瞧見你。我這就回碧溪鎮,我與你,永生不會再見。”
呂靜如大哭了一場,而後,她拖著病身收拾了包裹,準備回碧溪鎮。
“那時的她從未想過,她這輩子再回不了碧溪鎮了。”周璐點了根菸,手指顫抖著送到紅唇邊,狠狠地吸了幾口。
收拾好包裹的呂靜如從小院落的門口攔了輛黃包車,準備先乘火車,再換船隻回家。
但她連火車站也未能到達。她攔的黃包車半路上抄小道,來到了人煙偏僻之處。那裡早有幾個五大三粗的男人等著,見了黃包車,便淫笑著上來……
等她醒來,卻是躺在妓院裡。原來,他們不只姦汙了她,還把她賣進了妓院。呂靜如求生無門,求死不能,只好裝作屈服,強顏歡笑地接客。幾個月後,老鴇以為她認命了,漸漸對她鬆懈。不久後,呂靜如趁某次叫局,終於逃了出來,慌忙之中逃上了火車,然後來到了寧州。
聽完後,唐寧慧整個人便如浸在了冰窖之中。這竟然就是周璐的過往,怪不得對於這段過往,周璐從不提及,唐寧慧一直以為她是個孤兒。
好半晌,唐寧慧方輕聲問道:“那……那位孫家少爺呢?”周璐緩緩一笑,說不出的嘲諷:“自然是成親了,聽說夫妻恩愛,榮華富貴,一團錦繡。”
唐寧慧問:“你後來見過他嗎?”周璐咬牙切齒地吐了兩個字:“見過。”
周璐的臉上有一種愛恨交織的茫然,唐寧慧沒再問下去,只是輕輕地道:“那以後呢?你就打算一直跟著周兆銘?”
周璐一笑:“寧慧,我能怎麼辦?像我這樣的女人,哪有什麼人會正正經經地娶我做妻?再說,哪怕他們敢娶,我也不會成親。我……我當年早被老鴇灌了絕育的湯藥了……再說了,這世上的男人啊,哪裡有什麼好東西!
“你總是說我疼笑之,寵笑之,那只是因為我把笑之當作了自己的孩子。
“寧慧,我的人生已經沒有任何盼頭了。”
那晚臨走前,周璐取了一個鴛鴦墜子塞到她手裡:“我從碧溪鎮老家帶出來的物件,如今只剩下了這個。寧慧,你收著吧。”
唐寧慧隱約有種不好的預感,她面色端凝地推回給了她:“好端端的給我這個做什麼?”周璐見唐寧慧不肯收,便彎腰掛在了笑之的脖子上,含笑擰了擰笑之柔嫩的臉:“這是璐姨的寶貝,笑之掛著,見這塊玉便如見到璐姨,好不好?”
唐寧慧那個時候並不知道,從那時起,她與周璐見面的次數已經開始倒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