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周璐從曾方頤府邸將她救出後,唐寧慧心裡對她總是掛念得很,總想見她一面。
那天家宴後,唐寧慧便將萬福堂裡發生的事前前後後詳細敘述了一遍,說到那為妻為妾之事,曾連同的視線便牢牢地盯著她:“你當真是這般想的?”
唐寧慧迎上他的目光,一時也不知如何回答。她哪裡能告訴他,她確實這般想過,但更多的卻是因為她不知如何是好。所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大約便是如此,所以只好一味地逃避。
兩人當年新婚燕爾,哪怕曾連同是做戲,兩人亦如蜜裡調油,恩愛甚篤。那個時候,她不知他顯赫的身份,對家用精打細算,總是想省一些再節省一些,以後的日子便會寬裕一些。她對自己的吃穿用度一減再減。雖然如此,那時候她卻是幸福的,哪怕是省吃儉用,卻仍然憧憬著一片幸福的天地——屬於他和她的幸福天地。那曾經是她最認真最執著的事情,卻也是她這一生中最荒唐的一個夢。
若不是她有了笑之,他還會要她嗎?
每每這般思量的時候,唐寧慧都會生生地打個冷戰。
曾連同卻不讓她躲避,又問了一遍:“你當真是這般想的,所以不願為妻也不願為妾?”唐寧慧只好別過臉不說話。
瑩瑩躍動的燈光中,只見她側臉婉約,曾連同怔了好半晌,方道:“前幾日,你不是一直問我周璐怎麼會在周兆銘的府邸出現嗎?”
唐寧慧倏然抬頭:“到底發生了何事?”
曾連同道:“事情是這樣的。在你與笑之到鹿州後不久,我因事去過一趟寧州……”
曾連同當時居住在寧州一家大戶的別院裡,四周戒備森嚴。某一日,外頭站崗計程車兵來稟:“七少爺,外頭有一個叫周璐的女人求見。”
曾連同那天本來很是疲倦,正靠在絲絨沙發上閉目養神,若是旁人,他早揮手說一句“不見”了。但聽了士兵稟告,他便睜開了眼,吩咐道:“請她進來。”
曾連同用了個“請”字,他身邊的人自然是不敢怠慢,忙賠著笑臉將周璐迎到了廳裡頭。
周璐一身丁香色的絲緞旗袍,紫色的修身呢大衣,一頂西式的黑紗小帽,電過的蓬鬆捲髮嬌嬌媚媚地夾在耳後。她素來見了曾連同沒什麼好臉色,哪怕這日親自上門亦是如此,也不待曾連同招呼,將手裡的紫色小皮包一擱,徑直在單人沙發上坐了下來。
聽差們見狀,忙端上了茶。周璐也不飲用,待人都退下去後,方開口:“寧慧和笑之都好嗎?”
曾連同點了點頭。周璐從皮包裡取了一根菸,點燃後,送至唇邊,姿態魅惑地吸了幾口:“世上男子皆寡情薄倖之徒。曾連同,你也不例外,你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若是旁人,曾連同哪有這般好性子。但當年他與周璐接觸過一段時日,知道周璐這人素來是“刀子嘴豆腐心”,加上這些年來,若不是她照應著寧慧母子,寧慧與笑之怕是更艱難百倍。更何況,他亦查知,周璐當年是為了救唐寧慧才委身於汪孝祥的。所以,他倒也心生敬重,想著她對寧慧與笑之的好,所以便沒半句反駁之詞。
周璐幽幽地道:“曾連同,哪怕你是因為笑之才回來找寧慧的……也請你好好待她。她對你痴心一片,旁人再好,這些年,她都不曾多看一眼。
“曾連同,這輩子,這個世上,怕是再沒旁人會像寧慧這般傻了。這般傻傻地對你好,別無他求。”
周璐的語氣極悲愴蒼涼,曾連同也不知道是因為她的語氣,還是念及唐寧慧,心中頓覺得一抽。
當年確實是他利用了唐寧慧,這是不爭的事實。不過,那個時候,他從沒想過騙她成親的。
可是,當她大雨滂沱中一路跑來,哆哆嗦嗦地站在他面前,說:“連同,我大娘要把我送去給人做妾。”那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心頭泛起針扎般的疼。
他緩緩地擁住了她,然後便一路騙了下去,連回鹿州的日期也一拖再拖,一直拖到了柳宗亮的人馬發現了他的行蹤,他才倉促地離開了寧州。臨行前,他曾命寧州的人為她打點好一切,也算是對她做出一些補償。可是這次才發現,那人根本未去打點。若不是周璐,她和笑之多半已經不在人間了。
事實上,他吩咐去打點的人是他姐夫周兆銘的人,連他在寧州的行程亦是他放出去的訊息。當然,這事一直到他和寧慧再遇後他才知曉。
曾經,他以為放棄唐寧慧不過是放棄一個女人而已,更何況,比她漂亮的多了去了。哪怕是後來不止一次地念及她,可想著都過了這麼久了,她或許早已經結婚,花開結果,濃蔭滿地了,再念及也回不去了,於是,他便一年又一年地這麼過來了。
來寧州後,曾經有一次路過兩人租住過的小院,他轉頭瞧了一眼,朱漆小門,門前一棵海棠樹。這麼多年了,她怎麼可能還住在那裡呢?於是只一眼,他便收回了視線。
可沒料到,隔了幾日,他在洋行門前居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每每想起她,也總是一晃而過,一秒而已,他決不讓自己去刻意回憶的。可那日,遠遠地,他居然一眼便把她認了出來。
她穿了件素格子的土布旗袍,手裡牽了個小男孩。
那一瞬,他只覺得全身血液凝凍。她果然已經結婚成親了,還生了個男孩。
可再看一眼那男孩,他便覺得莫名眼熟起來。他瞧見她也望向了他所在的方位,然後把孩子和自己隱在了柱子後。
她若是大大方方地自他面前經過,曾連同或許不作他想。可她這麼一躲閃,他心裡卻有種莫名的感覺湧了上來,然後激盪開來。
猛然間憶及他與她成親數月,她會不會……
他擺手招來程副官,低語吩咐了幾聲。數秒後,手下的人便兵分幾路去打探。往唐府的一路很快便回來,說那戶人家已經賣了房子搬離好幾年了;跟著她的一路,得知她的具體住址後也很快回來稟告;而往市政府的一路,不久後也把訊息打探了回來。
唐寧慧在他離開半年多後,產下一子。他離開後半年多!
他居然有了一個兒子!名字叫作笑之!
曾連同一時間僵硬成了一座石像。
以他今時今日之地位身份,也無須做一些拐彎抹角之事,於是,直截了當地派人送各種禮品過去,然後,便開始了這一系列的糾纏。
曾連同輕輕地答應了周璐:“你放心,我會的。”
周璐似極煩躁,她猛吸了幾口煙,按滅了菸頭,而後,又取了一根出來,點燃後吸了幾口,沒幾秒又按滅了。她面無表情地怔然了片刻,方開口道:“曾連同,這次我來,是有事相求。”
曾連同的視線移到周璐身上,只說了寥寥數字:“我定當竭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