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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院子裡的抄手遊廊處爬滿了綠藤,陽光從高處落下來,斑斑點點,似落地有聲的花朵,在地上熱烈地盛開。

程副官亦步亦趨地跟在曾連同身後:“七爺,寧州那邊送了些東西過來,我讓人擱在您書房裡頭了。”曾連同本已經抬步往前院去,聞言便止了步,改往書房的方向。

書桌上擱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木箱。程副官說:“劉雲京說了,小少爺他們在寧州的屋子沒什麼可收拾的,他讓人倒騰了半天,才整了這一箱的物品出來。”

曾連同擺了擺手,示意他出去。沉默半晌,他緩緩掀開木箱蓋子,裡頭大多是笑之那些不值錢的玩具物什,木馬、木劍等。

曾連同取了一把小木劍出來,把玩了片刻,正準備把木劍擱回去……忽然,他視線一頓,停留在了某處。

那是用絲緞包裹著的一個紙卷。曾連同慢騰騰地探出手,握住了絲緞一角,輕輕一抽,裡頭的東西便展露在了他的面前。

赭黃色的紙卷,輕輕薄薄的,可此刻在他手裡卻彷彿重如千鈞。紙卷徐徐地展在了眼前,紅梅枝頭喜鵲鬧,果然是當年兩人的婚書。

當年她渾身溼淋淋地伏在他懷裡顫抖,他摟著她說:“別怕,一切有我。”他說這句話的時候,亦是對她真心憐愛的。但那時候他也未想過與她成婚的,當時不過是想留她住下一段時間,權宜之計而已。

她暈厥之時,抓著他的袖子,顫顫地問:“連同,你願不願意娶我?”那種情況下,他想要從她口中探得情報,沒有辦法說“不”,於是便有了這樁婚約。

想不到這紙婚書她竟然儲存到了如今。可這次她帶笑之離開,卻沒隨身帶走……這表示……曾連同一下子凍住了所有表情。

笑之睡了沒多久便醒來,矇矓地揉著眼睛起來,乖巧地任唐寧慧擺弄著穿衣:“娘,我們什麼時候去找舅公姨婆?”唐寧慧擰了熱毛巾給他擦臉,柔聲道:“娘過些日子帶笑之去找舅公姨婆。”

笑之問:“為什麼要過些天?不能現在去找舅公姨婆嗎?”童言無忌的問話,唐寧慧卻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正當此時,臥室外侍候著的王媽等人聽見了屋裡頭的動靜,隔了門稟道:“太太,周裁縫來了,在廳裡候著給夫人和小少爺縫製衣裳呢。”

唐寧慧道:“知道了。”

西式佈置的廳裡,周裁縫帶了兩個學徒正垂手站著,見了唐寧慧兩人,趕忙上前行了一禮:“給太太和小少爺請安。”

曾連同一進屋,便見兩個學徒捧著一些布料在給唐寧慧端詳,而周裁縫則在一旁揀了好話說著:“太太,這些絲綢料子都是時下最流行的,您仔細瞧瞧,定會喜歡的……這幾個絲緞和花色都是最新的,且都是隻有這一匹的料子,再多也尋不著了。太太若是做了旗袍,那可是咱鹿州城裡獨一份兒的。”

唐寧慧冷臉冷麵:“不用了,我不需要。”周裁縫極是為難:“這,這……小的沒辦法對七少爺交代。”唐寧慧道:“你放心,我自會跟七少爺交代的。”

忽聽曾連同的聲音冷冷地在身後響起:“哦,要對我說什麼?”唐寧慧道:“你既已聽到,又何須我再多說一次?”

曾連同轉頭吩咐王媽:“把小少爺抱去院子玩一會兒。”待笑之出去後,曾連同方出聲喝道:“都給我下去!”

眾人自然聽出了他語氣不悅,應了一聲,便魚貫而出。不過片刻,偌大的廳裡,就剩下了唐寧慧和他二人。

曾連同踱步而來,斜眼瞅了唐寧慧一眼,嘴角若有似無的一點兒冷笑:“唐寧慧,你這是要與我劃清界限呢,還是嫌這些東西不夠好?”

唐寧慧斂息垂目,不吭一聲。

曾連同道:“若是嫌東西不夠好,倒還是有法子,怕只怕你是想要與我劃清界限。”唐寧慧這時方道:“我與你除了笑之,沒有一點兒關係。既然如此,又有什麼界限可劃呢?”

曾連同牢牢地盯著她,慢慢悠悠地道:“唐寧慧,我倒想提醒你一句,如今你在我手裡,還是順著我一些好。”唐寧慧道:“我若是不順著你呢?”

曾連同道:“旁人我是不知,可是你向來心軟,別說周璐了,單單你唐門一家老小就有那麼多人。再說了,鹿州這裡還有你舅舅、姨媽呢,如今,他們都在我的勢力範圍內。且不說這些人,就算是為了笑之,你也得對我好些。你說,是與不是?”

唐寧慧暗暗一凜,只好不說話。曾連同倒也見好就收,揚聲吩咐:“都進來吧。”

接下來,曾連同好整以暇地拉著笑之坐在沙發裡,瞧著周裁縫和學徒捧了衣料一匹匹地呈上來。唐寧慧便如提線木偶一般,每一匹布都毫無意見,每個花色都說好。曾連同頗為滿意地吩咐道:“既然都好,那就每個都做一件吧。”

周裁縫自然是迭聲應是,道:“小的幾人回去馬上給太太和小少爺趕製。”

周裁縫走後,廳裡便只剩下了笑之他們三人。曾連同沒吩咐,唐寧慧也只好杵著。

曾連同取過瓷盤裡的一個梨,在手裡拋了拋後,道:“笑之,這是我們鹿州特產的水晶梨,我們來嚐嚐看甜不甜,好不好?”也不待笑之回答,他便取出了隨身的舶來軍刀,“唰”地開啟,開始削起來。

曾連同削水果的時候,特別專注,右手拿著軍刀,梨子在他左手修長的手指間緩慢轉動,薄薄的皮一點點地被削下來。到最後,晶瑩白嫩的梨削好了,皮已經長長的一串。

西式的吊燈下,手間的軍刀白白亮亮的一點兒閃光。

在寧州的時候,他隱姓埋名與她結婚的時候,住的一個小院落是租來的。那時候他僱了一個僕婦阿金嫂打掃屋子,料理三餐。每日晚膳後,他都喜歡用舶來的小軍刀削水果,也是這般的凝神靜氣,嘴角一抹淡淡笑意。

兩人總是分著吃完一個梨、一個蘋果抑或一個甜瓜。

那個時候,阿金嫂總是說他們這樣子相敬如賓、互敬互重的夫妻世間少有,說她是幾世修來的福氣。

那個時候,唐寧慧真的以為是自己的福氣,才能遇到他。

後來,才知道不是的,她只是局中人而已。只不過是他一顆棋子而已。

笑之在旁邊瞧得津津有味,最後見曾連同用梨子皮依舊可以圈成一個梨子,目瞪口呆地拍手:“哇,叔叔,你好厲害!”

聞言,曾連同臉上的肌肉又僵硬地抽了抽,利劍一般的目光冷冷地掃向了唐寧慧,轉頭時已經嘴角含笑:“這個不難,等過些日子,我便教笑之怎麼削,好不好?”

笑之拍著手,迭聲道:“好,好。”

曾連同把梨子削切成片,擱在描銀的白瓷盤裡頭,推給笑之。笑之接過,乖巧地道謝:“謝謝叔叔。”

曾連同只覺額上青筋又突地一跳,端詳著笑之柔嫩的側臉,緩聲道:“笑之,娘有沒有告訴你,我不是什麼叔叔,我是你爹,是笑之的爹!”

笑之似乎呆住了,完全沒有任何反應。曾連同蹲下來,與他面對面:“笑之,我是你爹。”

笑之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整個人往唐寧慧懷裡縮:“娘,娘……”

曾連同預想過很多笑之的反應,但怎麼也沒料到笑之會這般大哭起來,他頓時手足無措,慌亂地問唐寧慧:“笑之怎麼了?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唐寧慧面無表情地掃了他一眼,抱起笑之,在屋子裡踱著步子哄:“乖笑之,不哭了。笑之不是一直很想爹嗎?不是一直想著讓爹爹早日回來嗎?這不,爹爹回來找笑之了。”

曾連同想碰觸他,可笑之幾次三番地躲著他,令他不敢造次。

“乖,不哭了……”

唐寧慧如此哄了許久,笑之總算是抽抽噎噎地開了口:“娘,是真的嗎?”唐寧慧點頭:“是真的,叔叔沒騙你,叔叔真的是笑之的爹爹。”

看到唐寧慧的保證,笑之抽泣聲漸止,揉著眼睛,依舊一副不敢相信的樣子:“那虎頭、小五他們再也不能說我是石頭裡蹦出來的,也不能說我是沒爹的娃了,對不對?”真真是童言無忌,隻言片語便道出了母子兩人以往的艱辛。

唐寧慧默默點頭,抬頭,瞧見曾連同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目光古古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