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手術，衛凌風作為有著幾年手術經驗的主治醫生，進行得很順利。
三場實操完成後，眾醫生又齊聚一堂，肖金泉就這三場實操手術中出現的問題進行交流溝通，並再次強調醫生們在臨床業務、學術水平等方面的進取和協調同事及各科室之間的合作。
最後，肖金泉說：“明天，最後一天的機器人實操訓練，請大家做好準備，今晚就好好休息。”
發言完畢，散場。
姜隱收拾筆記本，站起身來往外走。
衛凌風跟過去，“姜醫生，一起吃晚飯吧。”
姜隱點頭。
她沒有理會身後的林緒之和高怡晨，和衛凌風先行離開了。
吃過晚飯，姜隱還特意一個人在院區裡逛了逛。
蘭城一院的院區很大，姜隱散了一個小時的步，才慢慢走回去。
此時天色已黑，宿舍樓門前亮起了路燈。
林緒之站在路燈旁，低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燈光灑在他身上，襯得他頎長的身姿一色清冷。
姜隱停下腳步。
樓前有穿堂風，風很大，吹得姜隱的頭髮和衣角亂舞。
大概是注意到姜隱的眼神，林緒之抬起頭來。
四目相對，林緒之眼底神色一動。
“音音。”他挺直了脊背，朝她走來。
姜隱拿手指撫順了被這樓口的穿堂風吹亂的頭髮，“你站在這裡幹什麼？”
“等你。”
“等我幹什麼？”
“我有話要和你說。”
姜隱看著他略顯蒼白的面龐，問道：“你在這裡站了多久？”
“不礙事，我就想和你聊會兒天。”
“怎麼不避開風口？這裡風大。”
“我怕走到裡面避了風，錯過你。”
姜隱輕聲笑了一下，笑聲裡聽不出什麼情緒。
“你想說什麼？”
“出去喝一點吧，喝個茶，我知道這附近有一家茶館，裝修也很雅韻，是你喜歡的。”
姜隱反問：“高怡晨呢？你的女朋友，你怎麼不帶著？你不帶著，她不會和你吵鬧嗎？”
“她有事出去了，要很晚才回來。”
他找了個藉口，把高怡晨支開了。
姜隱遲疑了一會兒，“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
“好。”
林緒之嘴角一揚，露出了一絲笑意。
*
林緒之挑選的這家茶館確實很有韻味，裝修風格是浪漫的輕中式。
樓層有兩層，一層是書吧模式，客人既可以喝茶輕聊，也可以喝茶看書。
二樓是純喝茶，不設定包間，開放式座位。
一樓和二樓都放著輕音樂。
環境很舒適、愜意，也叫人放鬆。
林緒之詢問姜隱要喝些什麼。
姜隱說：“一杯綠茶。”
林緒之說：“綠茶咖啡因重，晚上喝綠茶容易失眠。”
“你既然選擇茶館了，還在意什麼茶的品種嗎？”
“我是怕你……”
“你不用擔心我。”姜隱打斷他的話，“我喜歡喝綠茶。”
林緒之則道：“你以前喜歡喝奶茶。”
“人都是會變的，不要總抓著以前的回憶不放。”姜隱淺笑，“你看，你只知道我以前喜歡喝奶茶，可你並不知道現在的我喜歡喝綠茶。”
林緒之語塞，故而叫來服務員點了一杯綠茶、一杯咖啡。
姜隱看著他點完，“你這個點喝咖啡，不是更睡不著嗎？”
“不礙事，反正我明天就要離開甘肅了。”
姜隱神色不變，“挺好的，你離開甘肅後應該沒機會再來了吧，畢竟，西北其實不太適合你和高怡晨，你們應該待在杭城。”
“我和高怡晨，我們……”
林緒之想向她解釋點什麼，但是話到嘴邊，又覺得生澀不已。
他輕輕籲出一口氣，最終只是略顯疲倦道：“沒什麼。”
姜隱已經無心去在意他感情上的事情，“你要說什麼，你說吧。”
“我只想問，你這幾年，過得好不好？”林緒之注視著姜隱的眼睛。
姜隱看著他，毫不躲避，大方回應，“那個暑假，你走了之後就沒再回來，那個大四大五，我也習慣了沒有你的生活，說實話，日子挺平淡的。考研沒考上，我就出來工作了。後來，工作一忙，什麼事情就忘在了腦後。你出國留學的內幕，是給我造成了一定影響，說實話，那段時間我挺恨你的，也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和你相處下去。”
很多時候，他們在那個不經意的夏日裡，做了一個不經意的舉動，他們以為那是普通又尋常的一天，也是一個普通又尋常的選擇，但是實際上，從做了那個平平無奇的選擇開始，他們的人生已經開始偏離軌道，駛向相反的方向。
“兩條相交的線，在某個點偏離之後，也會變成兩條平行線。”姜隱雲淡風輕地向他說出她內心對他們之間關係的一個抉擇，“我們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林緒之。”
林緒之愣愣看著姜隱，他其實意識得到姜隱對他們關係的抉擇。
但是，親耳聽到這些話從她口中說出來的剎那，他心裡還是重重一疼。
像是有一顆石子砸在了他的心尖上，他知道已經無法再任由這顆石子存在了，他想拔出來，但是必須得帶著剝開血肉的疼痛感。
他做好了準備，但是等到真正將石子抽離皮肉筋血的那一瞬間，他疼得渾身一顫。
他望著姜隱熟悉又陌生的面容，久久沒有說話。
直到服務員將綠茶和咖啡端上來。
林緒之端起咖啡，低下頭用咖啡勺攪拌著咖啡，以此來掩飾自己眼角的溼潤。
“我以為，你還是那個喜歡喝奶茶，喜歡看復聯的音音。”他輕聲說著，不知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姜隱聽，“你說得對，我還一直活在過去的回憶裡，因為我覺得那些記憶很美好，所以一直以來我不願意走出來。但是，我也正是靠著這些回憶走過了這幾年孤獨的時光。音音，其實我也很寂寞。”
那一年，他母親突然出事，他不得不馬上飛到美國去陪護。
因而，他最後一面沒有見到姜隱，甚至一句話都沒有留給姜隱。
學生時代的兵荒馬亂，終究結束在成長後的現實裡。
“我知道。”姜隱回應著他的喃喃自語，“你父親來我家裡了，他來代替你向我們全家告別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們之間結束了。”
沒有人會等一個人三四年。
再好的感情，都會隨著時間而淡薄，更何況，他們之間始終沒有挑明最後一層關係。
我喜歡你，或者，我喜歡過你，這些話也隨著青春時代的結束而湮滅在他們心裡。
“我不知道這次的培訓是不是一個偶然，但是，也挺好的，我們最終見了一面，說清楚彼此心裡的想法了，以後，就沒有虧欠了。”姜隱對林緒之說。
林緒之仍然用勺子攪動著咖啡，“音音，你的手術很棒，你是一個努力又優秀的人。”
“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只能好好工作，以此來換取應有的報酬。”
林緒之停下攪動咖啡的動作，抬起頭來，突然說：“音音，開心點。”
姜隱一愣。
林緒之重複道：“不管怎麼樣，都要開心點，音音。”
他像多年前一樣，溫柔地安撫著姜隱的情緒。
姜隱的思緒似乎也穿越回了多年以前。
那個溫和文雅的少年總是微笑著遷就她的所有情緒。
姜隱曾經問他為什麼脾氣那麼好。
他笑著說：“我住在音音家裡，還對音音發脾氣，那我豈不是變成無賴了？”
回想以前，姜隱驀的失笑，“林緒之，你現在不住在我家了，也不來我家了，你有了自己的事業和房子，你不再需要我們了，你也不必再這樣謙順著我的情緒了。”
林緒之卻道：“音音，雖然我們從來沒有在一起過，但是我對你的愛意從未消失過。”
直到現在，林緒之已經分不清自己對姜隱的喜愛到底是源於什麼了，或許曾經有過愛情，但也有友情和親情的成分在裡面。
多種情誼摻雜在一起，他內心對姜隱的愛變得十分純粹。
他已經不想佔有她，只是想讓她幸福。
“祝你幸福，音音。”林緒之真摯地看著她，“如果你需要，我一直都在。”
姜隱笑了，“好。”
她低頭抿了一口綠茶。
林緒之端起咖啡淺嘗一口，正宗的藍山咖啡。
“你釋懷了？”姜隱問。
林緒之放下咖啡杯，認真想了想，“也許還沒有吧，但是你是我青春時代最值得珍視的人，所以一直希望你幸福。”
“我知道。”姜隱說，“快樂不止眼前，人生也非軌道。”
林緒之聽了，覺得挺有意思，“那你覺得，人生不是軌道，應該是什麼？”
“人生是曠原。”
人生非軌道，而是曠原。
“那幸福呢？幸福又是什麼？”林緒之再問。
姜隱不假思索，“幸福來源於自由，而自由，需要勇氣。”
林緒之莞爾，“音音，你在說你自己嗎？”
姜隱也笑。
兩人之間的氛圍逐漸變得輕鬆起來。
林緒之忽然很好奇，“音音，你在甘肅這段時間，遇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嗎？”
遇到的有趣的事情？姜隱仔細回想了一下。
“我在蒼松縣遇到了一座林場，林場連線著一片沙漠，沙漠裡有可怕的沙塵暴。”
她像講故事一樣，將之前在蒼松縣的遭遇講給林緒之聽。
林緒之笑問：“那那座林場裡呢，有什麼？”
“林場裡？”姜隱歪著腦袋想了一下，她想到了盛原，於是她彎唇淺笑，“林場裡有一個英雄。”
她的描述很奇特，林緒之禁不住好奇。
“為什麼這麼說？”
“因為，那個英雄救了一隻藍色的兔子。”
“沙漠裡有兔子？”
“兔子是從林場裡跑進沙漠裡去的。”
兩人逐漸說笑起來。
其實，姜隱在提到“藍色的兔子”的時候，林緒之覺得耳熟，似乎在哪裡見到過所謂的“藍色兔子”，但是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這“藍色兔子”到底在哪裡見過了。
他記得曾經年少時的姜隱愛喝奶茶愛看復聯，可他忘記了，他曾經送給過她一隻藍色的卡通兔子筆。
林緒之記不起來這回事了，姜隱也不提醒他。
兩人或無意或有意的，在談笑間，將那片青春時期的書頁，翻篇了。
*
當氣氛活躍起來，話匣子開啟，不知不覺間，姜隱和林緒之聊了兩個小時。
桌子上的咖啡和綠茶續了杯。
等到回到蘭城一院宿舍樓，已經是快十點鐘。
高怡晨正好下樓來，撞見林緒之送姜隱回宿舍樓下。
三個人在樓口面面相覷。
高怡晨用手指指著林緒之，又指向姜隱。
“你們——”
說罷，高怡晨跳腳，怒氣衝衝，“姜師姐，你們——”
姜隱不想過多解釋，“林緒之，你和她說吧，我先上去休息了。”
她越過高怡晨身側，高怡晨氣急敗壞得一把拽住她胳膊，“師姐！”
“高怡晨！”林緒之下意識按住高怡晨的手腕，“放手。”
高怡晨瞪大眼睛，“師兄，你居然幫著她！”
林緒之手上微微用力，高怡晨吃痛，一下放了手。
姜隱伸手撫摸了一下自己被拽痛的胳膊，看了林緒之一眼，上樓離開了。
姜隱一走，高怡晨就委屈得掉眼淚，“師兄，你捏痛我了，放手啊！”
林緒之這才鬆手。
高怡晨往後倒跌兩步，哭得梨花帶雨，“好你個林緒之，你故意支開我，趁機去勾搭姜隱，是不是？！”
林緒之沉聲：“你誤會了。”
“我誤會什麼了？我親眼看著你們有說有笑的走進來！難道你是和姜隱偶遇了？”高怡晨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我先前本來就懷疑你和姜隱是舊識，但你偏說不熟！”
高怡晨因為過於憤怒，也不再佯裝小白花，“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次甘肅的培訓，是你向院方提議的，本來你不應該來這裡參加主治醫師、副主任醫師們的培訓班，但是你請求了肖教授好幾次，肖教授才帶你來！我本來還在懷疑，你究竟是為什麼才這樣千方百計下套非要來一趟西北甘肅，直到我在現場看到姜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