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隱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向姜悅。
有時候，她反倒挺羨慕姜悅的，她父母恩愛，母親是個隨和有愛的人，會容忍姜悅的小性子和工作想法，哪怕她畢業兩年依舊家裡躺，林子雅也沒正兒八經數落過她，甚至會每天精心照顧她的飲食起居。
相對比姜隱而言，姜悅幸福多了。
姜悅站起身來，透過窗戶看向樓下院子裡的顧雲婕。
雖然她一直聽說姐姐的母親是一個女強人，但是今天見到了，才知道姐姐的母親雖然強勢，但是是一個優雅有氣質的女人。
她忍不住欣羨道：“姐，你媽媽她真的看起來像賺大錢的人，和我媽完全不一樣。”
姜隱聽了，冷笑一聲。
姜悅回頭看著她，說了一句大實話：“姐，你別這樣很不屑啊，你那個房子不就是你媽媽給你買的嗎？你看我媽，又不給我買房，我只能和他們住在一起。”
姜悅這話，倒叫姜隱愣了愣。
她從來沒想過，原來姜悅還會羨慕她。
姜悅嘆息了一口氣，“姐，有時候我很是羨慕你呢，工作好，有前途，還有自己的房子車子，所以你比我自由啊，你說去外面就去外面，你說去杭城了就去杭城了，爸媽啊，根本就不敢管你。我就不一樣了，就因為我現在什麼都沒有，連個正經工作都沒有，所以我在我媽眼裡就是跟個寄生蟲一樣，我只能家裡蹲了。”
姜隱沒想到，原來自己在這個妹妹眼裡是獨立自由的人設。
姜悅又說：“其實啊，就算你說要去西北，爸爸他只能說說你，爸爸沒能力阻止你啊。”
雖說如此，可是姜隱還有一個強勢的親生母親。
姜悅也考慮到了顧雲婕，安慰她：“其實吧，姐，我倒覺得，你媽媽也干涉不了你，她沒有這個精力每天都盯著你，如果換成我媽媽的話，她也許會每天盯著你，因為她沒事做嘛。”
姜隱抹了一把眼睛，突然失笑。
沒想到，她竟然被自己這個妹妹給安慰到了。
姜悅笑嘻嘻，“姐你難得回家一趟，就開心點嘛。”
姜隱的心情這才轉好一點。
傍晚，姜城和林子雅買菜回來，林子雅進廚房燒菜。
姜城將顧雲婕請進客廳裡說話。
顧雲婕興致不高，坐在客廳裡看著電視機裡播放的新聞節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姜城洗了一點水果放到茶几上，也不說話，坐在另一側也看著電視新聞。
姜隱和姜悅兩人躲在樓梯口，看著客廳裡的動靜，面面相覷。
整個姜宅一時間陷入了安靜之中，只有電視機裡傳出新聞女主播一板一眼的新聞播報聲，還是國際新聞。
“敘利亞又要打仗了吧？”顧雲婕忽然說了一句。
姜城莫名所以，轉頭看向她，“啊？”
姜悅悄聲詢問姜隱，“姐，你媽媽什麼意思啊？”
姜隱也不知道顧雲婕是什麼意思，猜測道：“字面意思吧。”
顧雲婕“嘖”了一聲，“這都十多年了，還沒消停，反反覆覆的問題。”
姜城不知她是何意，又隱約覺得她在含沙射影，故問：“你是在說我們之間的問題嗎？”
顧雲婕淡淡道：“歸根到底，還是三觀問題。”
“所以？”
“作為一個父親，你得一碗水端平。”
“我什麼時候不一碗水端平了？”
顧雲婕瞪了他一眼。
姜城點點頭，“好，就算我對阿悅可能更照顧一點，可是音音她爭氣，她從小到大就沒讓我操心過，包括她的就業，非常順暢，音音讓我省心。”
“現在是緊要關頭。”顧雲婕再次強調，“她的婚姻，可是能關係到她一生的，你這麼馬馬虎虎毫不在意，怎麼能行？”
“女兒大了，總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也不能把她捆綁在家裡不讓她往更高更闊的天空去飛翔吧？”
雖然姜城也不同意姜隱遠嫁，但是在某種程度上，他比顧雲婕要開明。
顧雲婕對姜城失望道：“你是真不知道一旦音音去了西北定居，這意味著什麼。”
姜城無言以對。
這個時候，林子雅推開廚房門，端上了兩個菜，然後問姜城：“阿悅回來了嗎？”
姜城一愣，倒是沒注意到姜悅有沒有回家來。
顧雲婕輕哼一聲，“早就回來了。”
姜城問：“什麼時候？”
“下午。”
看著姜城一臉疑惑的表情，顧雲婕嘲諷道：“一個妻子一個女兒，你是能顧得上前妻的女兒啊，還是能看得了現妻的女兒啊？”
“我……”
姜城被氣得兩眼一黑。
林子雅趕忙打圓場，“回來就行了，一會兒記得喊兩個孩子下來吃晚飯。”
說罷，又回廚房做菜去了。
顧雲婕又和姜城聊了一會兒，兩人還是在一些問題上存在不同的看法，加上顧雲婕習慣性地以強勢壓倒姜城一頭，兩人的談話不是很愉快。
好在，很快到了飯點，林子雅喊他們吃飯，喊完他們，又去喊樓上的姜隱和姜悅。
五人上了餐桌。
林子雅座了八個菜一個湯，還有水果點心，招待得很是客氣。
飯桌上，顧雲婕沒有再數落任何人，只是靜靜地吃著。
林子雅的廚藝很好，就連一向挑剔的顧雲婕嚐了林子雅做的菜，也都覺味道可觀。
尤其是那道椰子雞湯，奶香味十足，雞肉也很新鮮、滑嫩，比起外面飯店裡的，有過之而無不及。
因著可口的飯菜，顧雲婕情緒和緩了許多。
既然姜隱的事不能多提，那她就提起了林子雅的孃家。
“聽說你兄長在國外的生意做得很好，也供緒之在杭城買了房子和車子讓他定居，你兄長倒是挺為緒之謀劃人生道路的。”
林子雅笑笑，“我哥哥和我嫂子都有事業心。”
“那媽媽你為什麼沒有呢？”姜悅隨口接了一茬。
林子雅正喝湯，聽聞此言嗆了一口。
姜城瞪了姜悅一眼，“小孩子家家的，別多插嘴，吃你的飯。”
姜悅嘟起嘴巴，不是很服氣。
顧雲婕多看了姜悅一眼，一直以來，她對姜城這個繼室生的女兒一直都沒有在意過，今天也算是第一回見到，她打從心眼裡覺得，這是一個任性、嬌氣又活潑的女孩子，被寵著長大的，和姜隱不一樣。
顧雲婕又看向一門心思吃飯的姜隱，相比而言，姜隱內斂、文靜許多，也不愛和長輩撒嬌，甚至連一點點的嬌柔之氣都沒有。
她一直以為，是因為姜隱性格如此。
但是今天在姜家一看，也許並非如此。
吃完飯，顧雲婕站在院子裡抽了一根菸。
晚上的夏風吹來略有舒適。
姜悅出來喊她：“阿姨，吃西瓜不？”
脆生生的嗓音。
顧雲婕回頭。
只見姜悅手拿一塊西瓜，朝她揚揚眉。
姜悅明媚靈動的模樣，叫顧雲婕心裡一動。
她朝她招招手，“你過來一下。”
姜悅以為她要吃西瓜，蹦蹦跳跳地過去，把手裡的西瓜一舉，“喏，給你的，我媽切好的。”
顧雲婕今日來姜家一整天，第一次臉上有了笑意。
“我不吃，姜悅。”
她正兒八經地喊她的全名。
姜悅再次揚眉，“你不吃，那我可吃掉了。”
“你吃吧。”顧雲婕又抽了一口煙，突然說：“一個爹生的，你們兩姐妹一點都不像。”
“哪會兒像呢？我和姐又不是一個媽生的。”
“從基因學上來說，女兒更容易像父親。”
“但是我和姐肯定不一樣啊。”
“除了性格上，哪裡不一樣？”顧雲婕問。
“家庭構成上不一樣。”
“怎麼說？”顧雲婕反倒覺得姜悅這個小姑娘挺有意思的。
“阿姨您應該知道的，為什麼我和姐會性格不一樣，我想，並不是天生的吧，姐她小時候也是活潑可愛的。為什麼長大後姐會變得安靜了呢？因為姐越長大越知道自己是離異重組家庭，那種感覺肯定不一樣啊，我是父母都在身邊的，可姐她只有爸爸，儘管我媽對她也很好，但到底是有區別的。”
聽聞此言，顧雲婕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層關係。
她一直以為，她和姜城的離婚不會影響姜隱的成長。
姜悅說：“我有我父母依靠，可是姐她只能依靠自己。”
她話說得輕飄飄的，甚至還咬了一口西瓜。
顧雲婕心裡卻宛如砸了千斤墜一樣，沉重起來。
“音音和你說的？”她問。
“當然不，姐她話不會這麼多。”
“那你怎麼知道？”
“大家都知道。”姜悅看似無意地說：“我表哥也正因為這個原因，一直以來都對姐她很好，姐的學生時代其實很自信很開心的，因為有人真心呵護她，不管發生什麼，都有我表哥站在她身後，這也就成為了姐的底氣。”
顧雲婕抽著煙，回想到一些事，輕笑起來，“原來如此。”
姜悅把西瓜吃完，話也就結束了，回到了屋子裡。
顧雲婕抽完了一支菸，心裡愈加煩悶。
好一會兒，姜城來喊她，詢問她是否在澤州過夜。
顧雲婕擺擺手，進屋後去了樓上。
二樓，姜隱的房間門緊閉著。
顧雲婕站在門口，手舉起又放下，再舉起，再放下。
她站在門口猶豫著站了二十分鐘，仍然沒有勇氣敲開房門。
她轉身離開了。
下樓後，她就離開了姜家。
姜隱是覺得時間晚了，來到樓下看了看，才發現顧雲婕早就離去。
她看著空蕩蕩的客廳，心裡有一剎那的失落。
悄無聲息的來，悄無聲息的去。
這是顧雲婕一慣的作風，可是對於作為女兒的姜隱來講，她仍然不太能適應這種淡漠的關係。
姜城倒是沒說什麼，只是安慰了姜隱一句：“回去休息吧，別把你媽的話放在心上。”
後來，姜隱再回杭城去培訓，顧雲婕沒有來過電話。
一直到姜隱在杭城的培訓結束，八月底，盛夏季節，她要離開杭城了，顧雲婕才給她打了個電話。
顧雲婕約她吃晚飯。
姜隱赴約。
兩人坐在一個安靜的小餐館裡。
餐館裡開著很強的冷氣，姜隱點了一杯冰飲料。
“留在杭城嗎？”顧雲婕問。
姜隱搖頭，“不留。”
“和趙捷還聯絡嗎？”
“他很忙。”
“繼續到澤州中心醫院工作？”
“不一定。”
她說不一定的意思，就是她未必會繼續留在澤州中心醫院工作，她也許還是會外出醫療幫扶。
“留下來吧。”顧雲婕挽留她。
姜隱驚訝地抬起頭來。
顧雲婕沒有看她，低頭用吸管搖晃著手中的飲料。
“哪兒都沒有杭城好，你要是願意，我可以讓你到東港醫院工作。”
姜隱怔住。
“媽……”
“我是說真的。”
顧雲婕始終都不能接受姜隱去西北。
哪怕是那天姜悅和她說了一番話，也改變不了顧雲婕骨子裡對姜隱的操控欲。
見姜隱抿著嘴唇不說話，顧雲婕忍不住問道：“那個男人，真的有那麼好？讓你放棄這裡的一切去西北？”
“放棄？”姜隱笑道，“我在這裡，沒有什麼可以放棄的，我到了西北，我依然可以做我的醫生，我依然可以拿手術刀，這是不會改變的。”
“可是發展機會不一樣！”顧雲婕覺得頭很疼，怎麼說都說不動姜隱，她覺得姜隱無比固執，“你怎麼就說不聽呢？你去了西北，你有誰可以依靠？靠那個男人？”
姜隱又笑了，這一次，帶著自嘲，“那媽你覺得，我在這裡，我可以依靠誰？我不還是得依靠我自己嗎？我想要什麼，媽你懂嗎？同樣是工作，同樣是靠自己，我為什麼不選個開心一點的地方？”
姜隱這番話，刺激了顧雲婕。
她的眉頭緊緊皺起，“你覺得，在我這裡，你得不到關心？”
顧雲婕覺得心痛，反問：“我不關心你嗎？不關心你的工作嗎？那我要怎麼做，你才能覺得我這個母親是做的盡職的？你現在要離開，是因為覺得我這個做母親的，姜城這個做父親的，做的並不到位是吧？我們給你的關心少了？”
兩人又吵起來。
這一次，姜隱沒有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