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捷知道她是離異重組家庭,也遇到過很多案子,主角都是離異家庭的孩子。
他理解她的艱難之處。
“有時候,很多生活上的問題,都是無解的,只能靠自己自渡。”趙捷頓了一下,又說:“但是我想,生活中,總不可能處處都是不如意吧,總有那麼一個人,或者一件事,讓你心生快樂和感動的吧?”
姜隱看向趙捷。
趙捷說:“有嗎?”
姜隱點一下頭,“當然。”
趙捷說:“我也有,那麼一個人,讓我覺得是生活裡照射進來的一束光。”
“在我心裡,他是一陣來自曠原的風。”姜隱這麼比喻。
“曠原的風?”趙捷覺得這個比喻很新鮮,“他是你喜歡的人?”
“嗯。”姜隱承認。
趙捷笑了,很欣賞她,“挺好的,大大方方,不藏著掩著。”
趙捷忽然很想知道她的故事,問道:“如果方便的話,可以和我說說你們的故事嗎?”
姜隱便將自己和盛原的故事說給了他聽。
說完,姜隱問:“怎麼樣,你是不是覺得,阻隔在我們之間的東西太多了?”
趙捷笑道:“男女之愛,相愛之人也在這個地球上,有什麼阻隔不阻隔的?不是很正常嗎?”
這話反倒把姜隱給問住了。
她驚訝地看著趙捷,“你不認為地域是很大的阻礙?”
“這算得了什麼啊,地域這個問題,忍一忍就能克服過去的,現在交通那麼發達,月球都去得了,還擔心一個國內的南北距離?”
趙捷不以為意。
姜隱問道:“那你覺得,什麼才是真正困難的?”
“真正的世俗眼光,才是最困難的。”
姜隱不明白他所說的“真正的世俗眼光”指的是什麼。
趙捷也沒有解釋。
車開到目的地,停了下來。
下車前,姜隱好奇地問了趙捷一句:“你是有喜歡的人的吧?”
趙捷沒有回答,只是看了姜隱一眼,然後下車了。
雖然沒有得到明確的答覆,但是姜隱從他的舉動和神態中得出了答案。
今天晚飯吃的是日料。
精緻的日料菜,碗碟很多。
吃飯中途,兩人沒怎麼聊天。
趙捷時不時拿著手機回覆資訊。
姜隱抬頭看了他一眼,問:“她給你發資訊?”
趙捷笑笑,點了點頭。
姜隱其實有很多疑問,既然他有喜歡的人,為什麼要藏著掖著?
他已經到了該婚戀的年紀。
姜隱看著上來的一道炙烤秋刀魚,突然說:“如果我去了西北,我應該怎麼說服我的家人?”
趙捷從手機裡抬起頭來,“人生是你自己的,不是你父母替你過。”
姜隱一愣。
趙捷說:“如果我有案子在西北,在你所在的那座城市的話,我會來找你吃飯。”
姜隱笑了。
她想,倘若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能和趙捷一般灑脫想法,那該有多好啊。
吃完飯,趙捷送姜隱回去。
姜隱回到宿舍,關上房門,轉過身,空蕩蕩的狹小空間,讓她一下子覺得心裡很悶。
她忽然想念盛原。
她點開手機,手機裡,盛原沒有給她發訊息。
她感到有些失落。
她給盛原發了條資訊:
“還在忙嗎?”
好一會兒,盛原才給她回了資訊:
“剛忙完,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
簡短而客氣的話,讓姜隱心裡五味陳雜。
這晚上,又失眠了,輾轉到半夜,只得依靠藥物來維持睡眠。
第二天下午,是東港每兩週一次的學術活動。
肖金泉安排姜隱和林緒之參加。
高怡晨也主動參加了,她坐在姜隱和林緒之中間。
林緒之看著今天的學術活動的主題,是神經外科的。
高怡晨其實對這類學術活動不感興趣,但是奈何醫院裡有學術活動制度,聽課者每參加一次活動可以記一次0.5學分,這個分數是和醫務人員年度考核、晉升晉職掛鉤的。
講課的醫生是神經外科的副主任醫師,他利用PPT向眾人做介紹:
“近年來,隨著科學技術的飛速發展,神經外科的基礎與臨床研究也進入一個嶄新的時代。在臨床研究進展上,CT和MRI的應用是神經系統疾病診治發展的里程碑……”
姜隱坐在臺下,雖聽著學術課,但腦子裡想著自己抑鬱症的事情。
這兩天,她又開始失眠。
她擔心自己抑鬱症又犯了。
她轉頭看向窗外。
午後的陽光很盛,玻璃窗外面是一大片的綠樹,綠意盎然,生機勃勃。
隔著一座窗戶,她忽然很嚮往外面的天地。
*
蒼松縣。
盛原去縣人民醫院複查腿部術後恢復情況。
已經沒有大礙了。
盛原做完複查,來到陸嶸的辦公室。
陸嶸見他來了,笑一笑,“怎麼樣?”
盛原坐到他前面,“腿恢復的可以。”
“那你來我這裡幹什麼?來看病?地震救援,有了心理創傷?”
“沒有。”他不是那麼心理防線很差的人。
“你還別說,一些救援過程中,會給救援人員留下很大的心理陰影。”
“我知道。”
其實在勤昌縣住院的那段時間,盛原身體上疼痛而虛弱,心理上因為見了建築坍塌後的慘狀而出現不適。
但他得忍著。
“我真搞不懂你。”陸嶸說。
*
姜隱結束完學術活動,突然接到孫偉賢的電話。
目前還留在蒼松縣幫扶的孫偉賢告訴姜隱,勤昌縣地震救援做完全部的善後工作之後,當地政府為所有參與救援的醫護人員、救援人員、志願者發放了榮譽證書。
給姜隱的那一份證書,在孫偉賢手裡,孫偉賢詢問姜隱需不需要給她寄過來。
姜隱想了想,說:“不用了,孫主任,也許我後面還會回來蒼松縣。”
孫偉賢笑道:“你都回去了,還來幹什麼?胥主任肯讓你繼續做幫扶啊?”
姜隱說:“這個證書就先勞煩孫主任幫我保管吧。”
正和林緒之並肩走出來的高怡晨聽到姜隱的說話聲,想起先前勤昌縣地震,姜隱堅持參加完救援再回來的事情。
高怡晨忍不住詢問姜隱:“師姐,地震現場救援是怎麼樣的?”
姜隱回頭看她。
高怡晨說:“聽說師姐你之前去了勤昌縣地震現場救援?”
“嗯。”
“後來的新聞我沒關注了,最後救援情況怎麼樣?”
姜隱說:“翻翻新聞就知道了。”
“現場會很危險嗎?”高怡晨再問。
“會有一定的危險。”
姜隱回想起那場地震,其實她和其他女醫生被安排的都是比較輕淺的工作,並沒有深入危險地段去救援。
如果真的去了危險的地段,那極有可能和盛原一樣,受傷。
當然,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姜隱並不願意多提。
高怡晨突然提起來,也只不過是因為覺得參加救援可以拿到榮譽證書或者受到表彰。
當下,高怡晨撇撇嘴。
姜隱也不想和她多說些什麼。
就在走回辦公室的時候,林緒之忽然說了一句:“如果有機會,我也想去西北醫療支援。”
這句話,讓姜隱和高怡晨都愣了愣。
高怡晨和林緒之走在姜隱後頭,慢了兩步。
聽聞這話,姜隱和高怡晨都停住了步伐。
姜隱回了頭看向林緒之。
高怡晨則問:“師兄,你是說真的?”
林緒之只看著姜隱,目光堅定,“我是認真的。”
“可是你……”
私心來講,高怡晨是不希望林緒之去基層支援的。
林緒之在東港,雖然現在是實習期,但是醫院高層是將林緒之視為規培醫生在培養。
高怡晨說:“師兄,肖教授不會同意你去西北醫療幫扶的。”
林緒之說:“我有自己的計劃。”
姜隱雖然也很詫異,但是始終沒有說什麼。
當然,她對林緒之的話也是半信半疑的。
*
接下來幾天,姜隱都很忙,跟著肖金泉參加各種培訓和會議,還跟著院內的其他前輩學習、觀摩腹腔鏡手術。
每天一下班,整個人就很累了。
以至於有一天顧雲婕打電話來詢問她和趙捷的進展的時候,她迷迷糊糊的。
顧雲婕詢問她對趙捷是什麼感覺的時候,姜隱脫口而出:“沒什麼感覺。”
顧雲婕愣了愣,提高了嗓音:“那你們沒在約會?”
姜隱一下子就清醒了。
她看了看手裡的電話,腦殼發緊,“媽?”
她才意識到和自己通電話的是顧雲婕女士。
顧雲婕問:“你和趙捷怎麼回事?”
“什麼怎麼回事?”姜隱裝傻。
“你們是不是在瞞著我們?”
“瞞著你們什麼?有什麼好瞞著你們的?”
“你們兩故意應付我們呢?”
姜隱見瞞不過去了,便沒再吭聲。
顧雲婕說:“音音,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到底想要怎麼樣的男人?拖著自己的年紀很好玩嗎?你爸不管你,我這個當媽的不能不管你。”
“我沒有……”姜隱想爭辯點什麼,但話說出口,覺得非常無力,“我只是,不想找……”
連她自己都覺得,這話很沒底氣。
“你不喜歡趙捷,就算了吧。”顧雲婕也不強迫她,“畢竟強扭的瓜不甜,我下次再給你介紹別的就是了。”
“我不要相親。”姜隱找藉口,“我還小,我工作還沒弄好,我怎麼去結婚組建家庭呢?我連一點心理建樹都沒有。”
她這話,顧雲婕是很不開心的。
“音音,你二十九歲了,過完年三十歲了。”她強調她的年齡。
姜隱自知一直說些空話是搪塞不過去的,於是不再遮遮掩掩,直接向顧雲婕坦白了自己的心事。
“媽,我不想要相親,我有喜歡的人了。”
這話一出,顧雲婕是詫異地。
她錯誤的以為,姜隱還念著林緒之。
“你還喜歡緒之?”
“不是林緒之,是其他人。”
“是誰?”
“他叫盛原。”
“做什麼的?哪裡人?多大了?”顧雲婕像查戶口一樣需要知道對方的具體資訊。
姜隱實話實說,“蒼松縣人,在騰格裡沙漠邊緣的庫漠丘林場工作,是一名護林員。”
顧雲婕一聽,詫異之餘,笑出聲來。
姜隱覺得她這笑聲很刺耳,皺起眉頭道:“媽?你笑什麼?”
“音音,你自己不覺得很可笑嗎?”顧雲婕還在笑,一色嘲諷,“騰格裡沙漠邊緣?你在跟我開玩笑呢?就是說,你喜歡的那個人,在遙遠的騰格裡沙漠邊緣生活和工作?”
姜隱笑不出來,很嚴肅,“媽,請你尊重一下別人的工作和生活。”
“我沒不尊重人家,OK,人家做什麼,在哪裡,其實也與我無關,是不是?但是,你,姜隱,你和我有關係,你是我生的女兒,你現在在這裡跟我說,你喜歡一個人遠在沙漠的人?你覺得這現實嗎?你覺得我不該笑嗎?我覺得很可笑,荒誕!”
姜隱麻木地盯著頭頂的天花板,沒說話。
她早就預料到了,顧雲婕會強烈反對。
面對顧雲婕的咄咄逼人,她無話可說。
“音音,你覺得我會同意你說的戀愛嗎?”顧雲婕反問。
姜隱機械性的回答:“不會。”
“那就是你在和我開玩笑!”
“可是,我喜歡他。”姜隱堅持。
顧雲婕聲音一下子冷然起來,“你別妄想了,不可能!”
“媽!”
“你選擇那個沙漠裡的男人,你就是不乖,你就是存心想氣我,你甚至想為了一個什麼都不是的男人來背叛我這個生你養你的母親,音音,你覺得你有理嗎?你想遠嫁,你想放棄你在東部的事業,你想去小鄉鎮苟且一生,你糊不糊塗?你對不對得起我?”
顧雲婕非常生氣,她站在家裡的窗戶前,一手夾著菸蒂,手指微微顫抖,菸蒂上的燃盡的菸灰撲簌簌往下掉落。
姜隱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媽,我必須要按照你給我的人生劇本演完這一輩子嗎?”
頓了頓,她又補充道:“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有自由的擇偶權、工作權、定居權。”
“我是你媽。”顧雲婕四個字,震耳欲聾。
姜隱深吸一口氣,“媽,你還沒見過他,你怎麼就憑著他的工作和居住地就否定了他呢?你在看不起誰?你根本就不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也不知道他曾經怎麼樣幫助過我,你就不想聽一聽他的……”
“我不想!”顧雲婕打斷她的話,“我不允許你去選擇一個西北落後地區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