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隱將孩子還給家屬。

小孩沒事，家屬也沒事，姜隱以為這件事就這麼過去了。

她到點就下夜班了。

本以為這看似尋常的小插曲只不過是她那晚夜班的一個舉手之勞罷了。

哪成想，第二天上班，她剛換好衣服走出來，還沒到辦公室，就被從後面衝出來的一個老婦人給拽住了胳膊。

姜隱被嚇了一跳。

那個老婦人拉住她的胳膊，指著她就喊：“就是她，就是她！”

老婦人聲音響亮，過往的醫護人員和病患都停下來看她們。

姜隱不明所以，又被當眾圍觀，有些羞惱。

“你幹什麼？放開我！”

她用力甩開老婦人的手。

老婦人又貼上來，去跩她手。

姜隱連連後退，“你是誰啊？想幹什麼？”

“就是你，我認得你！昨晚就是你抱著我家小虎的！”老婦人抓不住她，就用手指指著姜隱的鼻子。

姜隱這才反應過來，這個老婦人就是昨晚那個生病小孩的奶奶。

她頓時心裡一咯噔，昨晚還好好的，怎麼今天跟瘋子似地纏上了自己，看這老婦人說話的態度，莫不是昨天的小孩……

姜隱臉色微變，想了解清楚情況再說。

她徑自往辦公室走去。

可老婦人哪會讓她走掉，她大聲嚷嚷著：“就是她，就是這個醫生，昨晚拖延了我家孫子的病情，導致我孫子現在住在ICU裡！”

姜隱回頭，瞪住老婦人，還未說話，已有路過的醫生認出姜隱，為姜隱打抱不平。

“不對啊，她是泌尿外科的醫生，不是兒科醫生，看小孩怎麼也去不了姜醫生的科室啊。阿姨，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沒看錯，就是她！她長啥樣我還不清楚？我又不是老年痴呆了！”老婦人繼續對著姜隱指指點點，“害我孫子的兇手，我不可能記錯！”

姜隱覺得很可笑，“你說話注意點，不要誹謗我！”

她不想再搭理這個無禮的老婦人，雙手插兜快步往辦公室走去。

老婦人跟上來，想再度拉她，被姜隱甩開了。

她回到辦公室，“砰”一聲關上門。

老婦人繼續在門外叫喊著，直呼她是兇手。

聽到響動的護士立即趕來勸說，老婦人不為所動，一屁股坐到姜隱的辦公室門前，哭天喊地，要叫姜隱陪她孫子。

姜隱在辦公室裡給兒科打電話。

透過詢問，才得知，昨晚老婦人那個叫小虎的孫子由於甲流拖了兩天，家屬初期沒有引起重視，以為是普通感冒，擅自給孩子服用了感冒藥和消炎藥，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病情加重，最終引起肺炎和呼吸衰竭，已於昨晚轉入ICU治療。

說罷，昨晚給小虎看病的兒科醫生江力問道：“可是，姜醫生，她怎麼找上你了？你是泌尿外科的，這也……”

姜隱自覺昨晚的惻隱之心給自己惹上了麻煩。

她長長嘆息了一聲，將昨晚碰到小虎母子的事情和江力說了。

江力也預感事情不妙，“這可就麻煩了！ICU一天費用高昂，那是個普通家庭，怕是……訛上你了！”

接下來一個上午，那個老婦人在泌尿外科的診室門前又哭又鬧，誰說都不好使，非要叫昨晚為他們伸出援手的姜隱負責他們孫子的安危。

院方去調了監控影片，告訴老太太，中間不過是十分鐘的差距，姜隱並不是兒科醫生，她只是替家屬抱了一會兒孩子。

可家屬就是無理取鬧，賴上姜隱。

因著這事，姜隱停職了兩天，還被胥易陽叫到辦公室批了一頓。

“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去碰病患，哪怕是個小孩子！他們家屬忙不過來，叫你幫助，你可以幫，但你不能去抱小孩，你大可以讓孩子母親帶著小孩先去兒科看病，你下去接孩子奶奶，你不插手病患的觸碰，就沒什麼事了！”

姜隱雖然覺得委屈，但也自認倒黴。

不過好在，後來小虎轉危為安，經過院方和家屬的調解，家屬這才放過了姜隱。

這件事，再一次給醫院全體醫護人員上了一課：拒絕共情。

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也給姜隱造成了工作上的心理陰影。

尤其是剛恢復正常工作的時候，她只要在醫院裡見到家長抱著小孩，她就心裡沒來由的慌張和牴觸。

那幾天，每一晚都睡不好，一夜又一夜的失眠。白日裡上班，沒有患者的時候，她坐在辦公室裡，看著外面空蕩的走道，那個老婦人坐在地上哭天搶地的模樣久久在她腦海裡徘徊不去。

雖然同事們都說她比較幸運，雖然被病人家屬賴上了，但是好在只是折騰了一陣，並沒有惹上官司。

但她一想起被那個老婦人指指點點的場景，所有人憐憫地望向她的時候，她依然焦慮而無助。

那時候，她寫病歷，手都是顫抖的，注意力也無法集中，滿腦子都是被指責被喊“兇手”的場景。

有時候午夜夢迴，醒來精神恍惚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她對聲音也變得敏感，聽到人或物發出的大響聲，她會嚇得顫一下。

隨之而來的，則是疲倦和麻木。

她甚至不敢將此事往家裡講。

她一個人扛著，笑容越來越少。

直到有一天，她在做一臺手術的時候，思維遲緩，舉著雙手久久不動，醫助在一旁喊她的時候，她才反應過來，自己似乎有了心理疾病。

然後，她才去找了做心理醫生的趙蘇凝。

*

回想起往事，姜隱的臉色就變得格外沉重。

臺上，肖金泉收尾：“好了，那今天的理論課就講到這裡，大家辛苦了。明天，我們開始實操課，請大家做好準備。”

臺下掌聲雷動。

姜隱抬了抬眼皮，回過神來，也跟著鼓了兩下掌。

隨後，大家收拾紙筆，準備去吃晚飯。

姜隱合上手裡的筆記本，站起身來。

林緒之在第一排，往後看了一眼，見姜隱起身，他也站起身來。

姜隱看到他的動作，加快動作，先行一步從後門出去了。

傍晚，外頭雨停了，空氣潮溼而清新，帶著一股洗滌大地的清爽氣息。

姜隱獨自一人去吃了晚飯，吃完早早回了宿舍樓。

她有些疲憊，也因為林緒之的到來而陷入了一種恍惚感當中，她努力不讓自己去多想，吃了一顆藥丸，早早地上床歇息了。

靠著藥物的作用，一夜無夢。

醒來已經是早上六點鐘，她睜著眼睛在床上平躺了一會兒，等到大腦恢復清醒了，才抓過床邊的手機，按亮。

昨天晚上林緒之沒有打擾她，反倒是高怡晨，破天荒的給她發了條微信。

“師姐，你睡了嗎？”

時間是昨晚十點鐘。

姜隱沒有將高怡晨的資訊放在心上，按熄了手機螢幕，又躺回去，眯眼休息了一會兒，直到七點鐘，才起床洗漱，去食堂吃早飯。

吃過早飯，已是快八點鐘。

今天的實操課從早上八點半開始，她看時間差不多了，就先去了技能中心坐著。

八點十五分，其他醫生們陸陸續續到齊、落座。

姜隱在等待開課期間，低頭刷著網頁新聞。

突然，有人拍了一下她的右邊肩膀。

“嘿，師姐！”

姜隱嚇了一跳，側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巧笑倩兮的面龐。

姜隱再次嚇了一跳，瞪大眼睛，“高，高怡晨？！”

見她這幅見鬼的表情，高怡晨不滿地嘟起嘴巴，“師姐，你幹嘛這幅表情啊？怎麼，見到我你不開心嗎？”

“沒……你怎麼來了？”

姜隱仍然震驚，她萬萬沒想到會在千里之遠的甘肅見到本應該在杭城東港醫院工作的高怡晨。更何況，這次培訓名單上並沒有高怡晨的名字。

她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姜隱驚訝不已。

高怡晨一屁股坐到她身邊，從隨身攜帶的LV包包裡掏出培訓流程圖，不以為意道：“我嘛，當然是想來就來了，這有什麼好奇怪的。”

姜隱仍然納悶。

這時候，林緒之跟著肖金泉從外面走進來。

高怡晨立馬揚起手朝林緒之打招呼，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並用唇語喊著他的名字。

林緒之朝她們的方向望了一眼，並沒有給出什麼表示，而後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高怡晨有些不滿地抱怨了一聲：“唉，他每次都這樣，難道就不能熱情一點嗎？”

姜隱這才恍然，原來大小姐是因為愛情才追到千里之外的甘肅來了。

更何況，大小姐有一個好父親，插隊來甘肅培訓，也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姜隱低下頭笑了一下。

培訓學員都到齊之後，肖金泉在臺上開始進行腹腔鏡手術實操課。

他先讓學員們各自組隊，四人一組。

高怡晨立馬靠向姜隱，親暱道：“師姐，我們一組吧，再拉兩個人。”

姜隱看了她一眼，不答反問：“你今天早上過來的？”

“哪能啊，師姐，我是昨天晚上才到這裡的。”高怡晨有些疲憊地拿手敲了敲自己的腰，“長途跋涉，可真是太累了，我昨天睡得好晚哦。”

“難為你了，都已經上完一天課了，你還趕過來培訓實操技能。”姜隱的話裡聽不出任何情緒。

高怡晨嘻嘻一笑，“為了緒之，一切都值得。”

臺上，肖金泉讓林緒之也去找人組隊進行腹腔鏡手術操作。

林緒之站起身來。

一直盯著他一舉一動的高怡晨立馬朝他招手，“這裡這裡！”

林緒之朝她們走來。

高怡晨興奮，“太好了，我們一組！”

林緒之過來組隊後，還缺一個醫生。

高怡晨四處尋找目標，“我們得二男二女才好呢，給師姐物色一個男醫生。”

姜隱眉頭一皺，這裡最不缺的就是男醫生。

高怡晨四處張望，“找誰呢？”

不等她拉人，姜隱從身邊隨手找了個戴眼鏡的男醫生，“你好，請問可以和我們一組嗎？”

男醫生看過來，欣然答應，“好啊。”

“我叫姜隱，土門鎮中心衛生院，你叫什麼名字？”

“衛凌風，蒼松縣人民醫院的。”

“衛醫生。”

“客氣了，叫我名字就好。”

衛凌風繼而和林緒之、高怡晨打招呼。

在得知林緒之和高怡晨都是杭城東港醫院的醫生後，他很是敬佩。

林緒之微微俯身與他握手，“您好，衛醫生。”

高怡晨則是很享受這種“高人一等”的感覺，“蒼松縣人民醫院？那不是師姐你們去幫扶的醫院嗎？”

“我在土門鎮衛生院，蒼松縣人民醫院是其他老師們帶的。”

衛凌風聞言，驚訝道：“姜醫生你是從杭城東港醫院過來的？”

“我是澤州中心醫院的，三月份過來這裡進行醫療幫扶的。”

“原來是從東部過來醫療幫扶的老師啊，你好你好。”衛凌風連忙跟姜隱握手。

姜隱反倒不自在，“您客氣了，既然今天都在這裡培訓，那大家都是一樣的。”

各位組隊的醫生們簡單寒暄之後，實際操作課就開始了。

此次實操是用活體動物來操作，主要分為四個部分：腹腔鏡下腎部分切除術、腹腔鏡下腎切除術、腹腔鏡下腸吻合術、以及在單孔機器人上進行的套圈、縫合、打結等實操訓練。

機器人實操訓練放在明天進行。

今天一整天都是做活動動物手術操作。

腹腔鏡下腎部分切除術，交給高怡晨主刀，其餘人員輔助。

實際工作中，高怡晨主刀機會少，像這類較為有難度的手術，高怡晨只有觀摩過。

所以，當大家將這個手術交給高怡晨去操作後，高怡晨明顯變得嚴肅多了。

“OK，那我開始了哦，大家好好輔助我。”

“開始吧。”林緒之說。

“好。”高怡晨全副武裝，伸出雙手，“此時，病患躺在手術床上了，手術名稱是腹腔鏡下腎部分切除手術。經過術前準備，病人各項指標都正常，給病人打麻藥，全麻。”

姜隱充當麻醉師，她給五花大綁的兔子注射了適量的麻醉劑。

等到確定兔子麻醉生效後，高怡晨先用手術刀在兔子的下腹部切開一個兩公分左右的小傷口，然後放入左手，再切開一個兩公分的小洞，將攝影機和腹腔鏡器械放置進去。

此時，大螢幕上的影像開始出現。

眾人抬頭看向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