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火柴和袁術一起在燊海油田完成了那場人類解開迷霧的驚天壯舉之後，因為重大立功表現獲得了假釋。但其中環節完全超出了現行法律，所以流程上花費了不少時間。

當他戴著定位腳環回到北疆的時候，三個月的過渡期已近尾聲，家鄉的小城已經基本搬空，人口開始有計劃地向沿海工業區轉移。

幸運的是，火柴在最後一批人口遷移的名冊裡找到了妻子，一家四口有驚無險地得以團聚。否則，在地域和工作崗位分配完成之後，好不容易團聚的一家人又將面臨長年的兩地分居。

在前往渤海灣工業叢集的火車上，滿車的人都因為不得不背井離鄉而鬱鬱寡歡之時，火柴一家卻其樂融融。經歷過苦難和分離的他們更加明白，有家人的地方就是家。

天劫紀元開始之後，火柴的妻子因為護士的職業背景，分配到了工作環境相對更好的醫院，配給也比一般生產職業更高。

而還屬於服刑人員的火柴，幾乎沒有選擇職業的權利。他為了能夠離家近一點，儘可能多地為家庭獲得物資配給額。主動選擇了工作環境極其惡劣，但可以每天回家的城市汙水系統疏通維護工作。

隨著工業大生產的展開，和氣候一同更加惡劣的，還有工業叢集中人們的生存環境。尤其是在渤海灣的三葉草系統投入使用之後，前一刻還是沙塵飛舞，下一刻酸雨就會裹著塵埃形成泥漿雨落到地面，這又極大地增加了火柴的工作難度。

但他和妻子從來不會抱怨，能夠有一處遮風擋雨的小窩，共同陪伴一雙兒女成長，已經是他們對於幸福的全部期望。而且，再過幾個月火柴的假釋期就要結束了，到時候他還能調配到環境更好的工作崗位。

人類的未來雖然仍舊黯淡無光，但他們一家卻充滿了希望。

壓著城頭的濃雲被閃電映得如霓虹一般，讓人辨不清到底是清晨還是傍晚。淅淅瀝瀝的雨從雲底落下，糊滿了泥汙的街道就像洪水剛剛過境，所有人都低著頭，行色匆匆地趕路。

唯有火柴張開雙臂站在了雨中，一副很享受的模樣。這並不是他腦子出了問題，也不是在研究什麼行為藝術。而是他不想把下水道里令人聞之慾吐的惡臭帶回家裡，家門之內是這個世界在他心中唯一的淨土。

火柴提著今天剛發的配給物資回到家裡，正站在門口脫去外衣，妻子就一臉慍色地走了過來：

“都給你說多少次了，不要故意在外邊淋酸雨。你已經不年輕了，過不了幾年面板病風溼病全都會找上門來。現在醫院裡已經塞滿了各種職業病患者，你到時候要生了病，可能連治的機會都沒有！”

“哦，知道啦！”妻子已經不是第一次這樣對他生氣了，但他每次都是淺淺的回應一聲，然後把手中的生活物資交給妻子。

洗過澡，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之後。火柴循著食物的香味來到廚房，他本想如往日一樣從身後給妻子一個擁抱。但今天，他從妻子低垂的眉目中察覺到了一絲異樣的神色。

“老婆，我看你今天不是很高興的樣子啊？”火柴站在她的身後，輕柔地問道。

妻子心不在焉地撥弄著鍋中的菜食，沉吟了少頃才滿目憂傷地開口道：

“兒子的職業分配資訊已經出來了。”

“什麼職業，在哪兒？”火柴急促地問道。

妻子淺嘆了一口氣，眼中的憂傷又重了幾分：

“阿爾泰礦山，掘進機駕駛員。”

火柴一怔，雖然也有些驚訝，但他小心地收斂著自己的心緒，不想讓妻子再承受更多的負面情緒：

“倒也不算太出乎預料。現在的教育體制你也知道，8歲之前的基礎教育結束之後，就要開始按照成績篩選崗位人才。一個班幾十個同學，能夠進入高階院校繼續深造的就一兩個人。

那小子隨我，讀書本來就不上心。就算是放到天劫紀元之前，估計也只能上專業技校學手藝。現在這個結局，倒也不算走彎路了。而且，礦機駕駛員也有機會轉成機修。進了維保體系，就能夠離開礦山去環境好一些的車間了。”

對於火柴的安慰，妻子似乎並不買賬。她放下手中的湯勺，轉身看著丈夫的雙目中有幾分責備：

“他才15歲啊。就要去那麼遠的地方，做暗無天日的工作。你以前上礦的時候，也是二十多歲了吧。你忘了那些礦區工作的人是什麼樣子了嗎？每天除了牙齒和眼睛是白的，其他地方全是黑的。

而...而且，你知不知道全國醫療系統，每天要接收多少這種高危工作的傷員。這...這還是活著的，大多數人根本就沒有機會被送到醫院。”

說到這裡的時候，妻子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悲傷，兩行清淚奪眶而出。這麼多年來，除了十年前在火車站團聚的時候，妻子從未哭過。

火柴一時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輕輕把她抱在雙臂之間。感受著妻子身體微微抽搐的同時，腳踝上那表明成分的定位環彷彿是從火爐裡取出來的一樣，燙得他心頭一陣灼痛。

妻子不知是釋放了情緒還是察覺到了火柴的心境，她擦去了眼淚，一邊乘著熱湯，一邊說道：

“哎...你說得也對。現在所有人都在為了對抗天劫拼命工作，我們又有什麼資格抱怨呢？只希望科學家和將軍們早點找到勝利的方法吧。而我們作為底層人民，總是得活下去的。”

吃飯的時候，夫妻二人都沒有說話，只能聽到筷子、湯勺叮噹的碰撞聲。

看著妻子依舊寫滿了落寞的渙散目光，想著兒子。火柴心頭也很不是滋味，但他也很清楚，這世界上沒有一個人願意做自己的工作，一切都是為了活下去。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想岔開一下話題：

“這段時間的食品配給就先存一存吧。等兒子和女兒的學校放歸宿假的時候，好好給他們做一頓。那小子第一次出遠門，還是要有點儀式感......”

當火柴正在懊悔，自己又提到了傷心事之時。妻子忽然抬起了頭來，還帶著淚痕的面龐上，出現了少有的警覺：

“你說到女兒我還想起了一件事情。這段時間學校向女生髮放了情況調查表，同時還採集了生物體資訊樣本。我聽醫院檢驗科的同事說，要挑選一批女生送到人類繁育保護中心去。”

火柴一聽，雙眼中放出興奮的光芒：

“那是天大的好事兒啊！人類繁育保護中心，是專門為了儘可能延長未生育女性生理週期而建設的。裡邊呼吸的是乾淨的空氣，喝的是精心調製的礦物質水，每一餐的營養元素都有講究。據說還有樹林、湖泊和游泳池。

而且孩子們在裡邊什麼都不用做，只需要配合科研人員保持最健康的身體狀態就行了。相比我們外邊，裡邊完全就是仙境了！怎麼樣，我們女兒有沒有機會被選中。如果有門道的話，我可以去找一下以前的大哥啊！”

妻子不僅沒有絲毫興奮的表現，反而一臉怒色地罵道：

“我看你是每天酸雨淋多了，糊塗了！”

火柴一臉的問號，不知如何作答。

妻子也趕緊收斂了情緒，壓著聲音問道：

“你還記不記得，幾年前人類繁育保護中心剛剛建成的時候。那些前時代的達官貴人們，為了把自己的孩子送進去，鬧出了多大的亂子。最後是安防司動用了武力，還抓了好幾個典型才把事件平息。”

火柴的眼珠在眼眶裡轉了一轉，眉頭微微皺起：

“當年繁育保護中心選擇物件的第一個標準是，在天劫紀元元年之前300天內出生的女童。有個財團老總，想把自己年齡超標僅20天的孫女兒，走野路子送進保護中心。最後牽連出了一批官員，人被抓了孩子也沒送進去。”

妻子斜目看著火柴，聲音壓得更低了：

“繁育保護中心的規模並沒有擴大，現在又要挑選一批年齡更大的女孩兒送進去，你不覺得這事兒有蹊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