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部門的負責人開始彙報這一年來的工作進展。

負責被動監聽的部門，在今年完成了全波段監聽裝置建設的最後一個環節，並投入使用。

無數個漂浮在木星高層大氣的巨型氣球組，拖拽著高靈敏度天線陣列網，無死角地監聽著整個木星的無線電訊號。哪怕只有收音機功率的訊號在雲層中波動，也會被這套系統捕捉到。

除此之外，在不同高度的軌道上還有紅外、可見光、X和伽馬波段的多種空間探測器在嚴密監視著木星的動向。但這十年來，預警系統從來沒有發出過探測到異常訊號的警報。

主動探測部門的工作也在有序推進，一批又一批的探測器被投入到狂躁的木星大氣中。雖然探測深度一直在隨著技術的迭代而加深，但其最大的貢獻只是為人類建立了完善的木星氣象雲圖。

在整個彙報的過程中，肖山始終面向著舷窗外緩慢自轉的木星，沒有動作也沒有回應。參會的人員似乎也很習慣肖山的這種狀態，一個接著一個地彙報著。

現在HUF面對的最大困境是，整個南天門計劃都在有序推進，以探測和建立聯絡為目的的第一階段工作已經完成。但無論是主動還是被動偵測，都沒有取得任何成效。

肖山非常肯定那個造物主文明就在巨星之內。在建設木星空間基地網路的伊始，先導飛船就在木星軌道附近發現了當年毀神星劇烈變軌時，拋灑到太空中的岩石碎片。這完全印證了肖山關於毀神星迴到的預測。

但令所有人都感到困惑和沮喪的是，無論人類如何聲嘶力竭的吶喊，始終都得不到任何回應。

這種赤裸裸的漠視，比任何蓄意地侵犯還要惡劣。而肖山被越來越頻繁地召回地球出席聯合國聽證會，也表明地面快要對南天門計劃失去耐心了。人類文明的倒計時，在以個體死亡的方式直觀地展示在每一個人的眼前。

空間部門的各負責人發言完畢之後，照例地面部門的工作只需要提交一份書面報告，而不需要當面彙報，畢竟整個南天門計劃的主體是在太空中進行的。

就在這時，肖山忽然轉過了身來：

“對女媧石的研究有什麼新發現嗎？”

地面部門的負責人有些受寵若驚，趕緊在全息桌面上展開了資料：

“我們打通了四個貫穿地殼層的穩定豎井，但仍然很難讓探測器在地幔層中穩定執行。目前對女媧石的認知，仍然只知道其位置資訊，沒...沒有更多突破。”

“地幔探測器距離女媧石最近的一次到了什麼位置？”肖山問道。

負責人面露難色，重重地吞了一口唾沫之後，說道：

“直線距離約三萬五千米。”

肖山的眉梢微微跳動，面上多了幾分鐵青。這意味著地幔探測器仍然只能在莫霍面附近活動，這和三年前地殼豎井剛剛貫通的時候相比，沒有任何進展。

但肖山並沒有發怒，而是微微點了點頭：

“知道了，我會加大在地幔層探索中的投入，你們要繼續想辦法把探測器送到女媧石附近。”

“是，總指揮！”負責人如釋重負地回應道。

這時，王小戈急匆匆地趕到了會場。

28歲的英俊面龐早已脫去了當年的稚氣，清澈的雙眼中透著年輕人特有的朝氣和活力。這十年間，他跟隨肖山可謂是字面意義的上天入地，不僅成為了優秀的天文學家和航天工程師，也錘鍊出了為了目標百折不撓的倔強性格。

“肖老師，最新型的脈衝推進雲底探測器已經實驗成功了，實驗探測器首次到達了3000米深度的木星大氣雲底。回傳的資訊資料顯示，在雲底和木星表面液態金屬氫之間，存在一個高度約為100公里的空腔區域！”

王小戈的彙報立刻讓會場上的所有人都興奮了起來。

“什麼空腔？”肖山也急促地追問道。

王小戈列出了幾行資料：

“從實驗探測器傳回的訊號來看，雲底存在的空間高度至少有100公里，橫向範圍不可測。之所以我稱其為空腔，是因為這個區域的大氣壓比理論上低了至少100倍，僅為30個大氣壓。

而且環境溫度也遠遠低於頂部的雲底和底部的液態金屬表面，僅有240攝氏度。但由於實驗探測器沒有實裝所有感測器，其他的資料無法獲知。”

在3000個大氣壓深度的木星大氣雲底，竟然存在一個空腔區域。這個情況的發現讓眾人在興奮之餘也無比錯愕。這相當於在馬裡亞納海溝的底部，發現了一個充滿空氣的泡泡。

肖山端著下巴，反覆掃視著那幾行資料，問道：

“你應該不只準備了一個實驗探測器吧，把全部感測器實裝，需要多長時間。”

王小戈歪了歪嘴角，露出一絲淺笑：

“當然啦！我在實驗成功之後，就立刻安排把剩下的12枚備份探測器全都實裝了。並且讓軌道飛船將他們均勻分佈到了低軌道上，所以開會才來遲了。現在只要您一聲令下，探測器就可以立即投放！”

肖山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師徒之間的無間默契令他感到寬慰。隨即下令道：

“立刻發射！”

一枚枚住宅樓大小的探測器，拖著數公里長的火尾扎入了木星濃密的大氣層中。隨著作用在探測器上的引力和摩擦力達到平衡，已經燒得焦黑的探測器褪去了火衣。阻燃材料的剝離讓整個探測器小了一圈，而它的地獄之路才剛剛開始。

隨著探測器深入木星大氣，溫度和氣壓都會急劇上升，再加上大氣活動釋放的巨大閃電。進入濃密大氣之後的第一分鐘，探測器所要面臨的考驗就已經遠遠超過了地球上最惡劣的環境，而此時距離雲底還有2800公里。

沒有任何人造探測器能夠堅持到3000公里的雲底而不被壓碎，更遑論回傳資料了。因此，王小戈主導的新型探測器採取了兩種策略。對於厚重雲層難以回傳資料的問題，他簡單粗暴地在探測器上接上了一根碳奈米細絲。

而應對隨著深度增加而呈指數級惡化的環境，王小戈的方式同樣稱得上野蠻。高樓一般的探測器，其裝有感測器的核心部分實際只有一輛卡車大小，其餘部分則是發射器和高爆炸藥。

探測器進入木星大氣之後，發射器會以特定的頻率向探測器的前方發射藥包。爆炸的衝擊波會短暫地推開高溫高壓的濃雲，脈衝式的連環爆炸會讓探測器一直處於相對平穩的環境中直衝雲底。

在探測器到達任務深度之後，裝著各種感測器的核心耐壓殼會在被壓碎之前，把採集到的資料透過碳纖維細絲傳回低軌道上的母船。

即使是在木星超強的引力環境下，3000千米的加速墜落過程仍然非常漫長。艦橋內的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盯著如瀑布般在投影上快速重新整理的資料，唯有肖山只是眉目低垂地面向舷窗之外，彷彿已經預料到了即將揭曉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