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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搖啊搖,搖到外婆橋

關於路嶽生問題的處理很快下來。

免職!記大過!

據說上面幾位部隊出身的老領導,聽說這事兒以後,都怒衝衝的甩了帽子。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路嶽生這也是走到了頭。

臺裡許多熟悉他的老同志都忍不住唏噓,一向謹慎的他怎麼就在這個問題上拎不清、犯了錯。

那可是《高山下的花環》啊!

有幾個剛知曉這件事的老編輯,直接怒衝衝的找上路嶽生,恨不得給他一巴掌。

“這篇小說寫的什麼東西,你個路嶽生是一點沒看進去。”

“他媽的,你個賤骨頭。”

“單位出了個王連舉,咱也跟著丟人。”

“不像話!別忘了,你老路也是當過兵的!”

面對同仁們的怒斥,路嶽生已經一句也聽不清了,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綠,人一斜,差點暈了過去。

最後也不知是怎麼回到家裡的。

當他從痴呆中漸漸緩過來以後,放聲大哭。

“舅舅。”

路嶽生那劇院的侄子聞訊過來探望。

路嶽生抄起手邊的水杯便砸了過去,狂呼:“滾!”

另一邊,處理完路嶽生,留給央廣文藝部的還有一個爛攤子。

報紙上已經預告了下下禮拜就要播出江弦的中篇小說《高山下的花環》。

總不能臨時通知不播了。

朝令夕改,那他們央廣的顏面何在?錢家文和江弦商議討論過後,江弦表示既然處理了路嶽生,那他仍然不反對由央廣來製作播出《高山下的花環》廣播劇。

但是絕不能是之前演播的那個版本。

他表示,只要央廣能製作出讓他滿意的水準,那他就同意演播。

錢家文回來以後,馬上投入進新一版廣播劇的錄製當中。

此時只剩下一個禮拜的時間,極為緊張。

方方面面都是問題,但最大的問題是請哪位話劇演員來救火。

如今《高山下的花環》不僅要在極短的速度內做出來,還要保證其製作質量。

這對話劇演員的能力要求極高。

臺裡的老編輯也在關注《花環》的錄製,聽說這件事以後都給錢家文出主意。

“上天津臺找關山去!”一位名叫王潔的老編輯說。

關山是誰呢?當年,咱們國家首批的播音指導,一共就五個人。

關山就是其中之一。

他是天津臺的播音員,和上海的陳醇倆人並稱作播音界的“南陳北關”。

像是《歐陽海之歌》《紅旗譜》《林海雪原》《暴風驟雨》《閃閃的紅星》.這些個著作,他都演播過,影響了不止一代人。

週一上午,錢家文趕到天津,在天津臺同志的介紹下找到了關山同志。

錢家文一見面,就把情況給關山介紹了一遍。

“這部《高山下的花環》,是上級重點關注的專案,救急如救火,還請您幫著錄一錄。”

關山搓了搓手,他沒看過《高山下的花環》這篇小說。

不過央廣的同志都求上門了,他們這些老同志也很熱心腸,願意幫央廣救一救火。

“咱們怎麼錄?”

“您先聽我說。”

錢家文真是滿臉急切道:“這部小說一共編排了12段,攏共加一塊兒要錄12個半小時,最好您能讓我週六把這作品拿走。

為啥呢?因為下週一就播了,真是來不及了,分分秒秒咱現在都要爭取。”

關山皺了皺眉,也沒立馬就給錢家文一個準話。

“你先給我一份小說原著,我拿回去看看,熟悉熟悉。”

“成,那您儘快看看。”

錢家文塞給關山一份《花環》的小說稿件。

49歲的關山把這份稿件揣進公文包,等回到家,他把這份小說平鋪到了桌上,戴著眼鏡一行行的認真看了起來。

時間一點點過去,看完最後一行以後,已經是凌晨2點多鐘了。

關山的眼睛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溼潤了。

第二天早上,他就給編輯錢家文打去電話。

錢家文一接著他的電話就問,“關老師,您感覺這篇小說怎麼樣?”

“很好!”

關山一臉真誠道,“江弦這篇小說寫得非常感人!”

他這句話發自肺腑。

《高山下的花環》這部作品寫的太好了!

如果說之前關山還只是為了給央廣電臺救火才願意接這個活。

那看完這篇以後,關山是真的想要播講這部小說,他對《花環》播講的願望變得非常強烈。

“家文同志,過去我讀過的、講過的小說中最讓我感動的是《紅巖》,在這篇小說裡面,我的心思、我的經歷,小說中的情調,小文人迷茫的感覺,還有被捕後的思潮,我覺得很對味。

而且裡邊用了很多唐詩宋詞,看起來很過癮。

今天讀了這篇《高山下的花環》,我的感動程度絲毫不亞於讀了《紅巖》,小說感情起伏跌宕,雖然我也播過《屈原》《歐陽海之歌》,但是論掉眼淚的次數,要數這篇《高山下的花環》最多。”

關山推心置腹的給錢家文分享了自己閱讀過這篇小說後的感受。

錢家文一陣感同身受,他閱讀完《高山下的花環》以後,也是哭成了個淚人,抑制不住心中的難受勁兒。

倆人談了一會兒,關山直接道:“你上午到我們錄音間去,咱們開始播講。”

錢家文非常驚訝,沒想到關山會答應這麼痛快,欣喜的結束通話電話。

來到錄音間以後,關山便正式開始了《花環》的播講工作。

一上午,關山錄了四段,四個30分鐘。

這樣的速度,快到錢家文都不太敢相信。

他們央廣平常給話劇演員一天錄一段,也就是錄個 30分鐘,這就相當不錯了。

錄兩段的情況都很少。

關山這一上午直接錄了四段,錢家文當然會感到不可思議。

關山卻心勁兒十足,拉著錢家文就問:“你不急著走嗎?咱下午還接著錄。”

“還要錄?!”

錢家文實在是忍不住了,問了一句。

關山點了點頭,目光堅定,絲毫沒有疲倦之色。這個動力是《花環》這篇小說的優秀帶給他的。

對於一個播音員來說,一篇好的小說就是有這樣的魔力,吸引著播音員不知疲倦的為這篇小說錄製,急切的想把它轉換成有聲語言,分享給更多的聽眾。

一下午的時間,關山又錄了四段出來。

《花環》一共錄製12段,一共十二個半小時。

這一天,關山就搞了八段出來。

這是什麼概念呢?路嶽生那侄子,兩三天才能錄個1段,這麼一比都不能說是龜和兔了,這速度快如東風!

第二天起來,錢家文再見到關山的時候,關山佝僂著,整個腰疼得直不起來。

“這、這是怎麼了?”錢家文問。

關山笑了笑,“過力了。”

畢竟是49歲的老同志了,一天錄了8段,一共8個30分鐘,這是多大的量?!

而且不能自止。

關山也反思過,想著稍微克制著點自己,從從容容的錄製會不會更好一些,但一投入到播講當中,看到小說的內容,他心中的感情便抑制不住。

讀到雷神爺那段:“走後門走到我這來了!”,義憤填膺啊!再讀到然後哭訴:“兒啊,怎麼辦啊?”情感起伏特別大,都是濃情的內容。

他把自己的感想和錢家文一分享,錢家文嘆一口氣。

“這就是《花環》的魅力啊!”

錢家文想讓關山再休息一天,關山卻上了癮一樣,扶著腰執意要錄,興致很足。

“您身體能受得了麼?”

“小事兒。”關山擺了擺手,“我儘快錄完,你們那邊兒也能儘快拿過去,下個禮拜就播出了。”

錢家文勸不住,只好繼續錄製工作。

關山身體的不舒服完全沒有影響他播講的狀態,反而狀態愈發投入。

錢家文坐在一旁,跟錄音員一起聽著。

關山捏著稿子,終於錄到“玉秀哭墳”這一部分。

梁三喜犧牲了,他頭一年才剛結婚,孩子剛剛滿月。

他過門不久的妻子玉秀和婆婆捨不得坐汽車,從火車站到連隊駐地一百六十多華里,硬生生徒步走了四天走了過來。

關山捏著稿子很專注的播講。

可是等他念到玉秀抱著嬰兒哭墳這一塊兒,故事情節當中那種傷心的哭訴、那種依戀,等關山反應過來,他眼前的書稿竟然都溼了。

他摘下眼鏡,抹抹不住往外流淚的眼眶,突然說。

“壞了,不對。

快停一下。”

“怎麼了?挺好,不要停。”錢家文說。

錄音員也點頭,說:“好,好極了,關老師。”

關山重新戴上眼鏡,看向二人,只見這兩位男同志這會兒都在那兒哭。

停住以後,錄音員給倒回去聽了一下剛才錄製的部分。

關山感嘆又噓唏,“連吃帶喝什麼都有,字音也聽不清楚了。”

“就這樣吧關老師,我覺得挺好的。”錢家文說,“感情太到位了,我和錄音員同志剛才聽的時候,眼淚抑制不住。”

關山搖搖頭,“不行,你們剛才聽覺得感情到位,因為咱們手裡都有書,咱們也都知道故事的來龍去脈。

但是聽眾不一樣,完全是透過聽覺,透過咱們的有聲語言來理解。

沒有感情是不行的,不清晰了也是不行的,情感表達過了,思想感情就完全被裹挾了,過猶不及嘛。

我們如果表達不清楚,人家怎麼理解呢?準確是第一位的,得讓人聽明白。”

望著關山一臉嚴肅的模樣,錢家文心裡生出一陣敬意。

找關山真是找對了!

這才是真正的播音演員。

是真正透過實踐的挖掘感覺到播音真諦的演員!於是重新錄,接下來就很順利,花一天時間錄了最後五段。

為什麼是五段呢?比原來計劃多出了30分鐘。因為按常規的語速不行,有點趕。

錢家文原計劃是週六以前完成這個作品,結果沒想到週一過來,這才週三就已經完活兒了。

他收好錄音,拉著關山一個勁兒的感謝。

“我還要拿回去給江弦同志聽,我相信他一定會很滿意,全國的聽眾們聽了您講的小說以後,也一定會很滿意。”

關山仍舊是扶著腰,“您甭謝我,應該謝謝江弦同志,創作出這麼優秀的小說,我能參加這部小說的錄製,這是我的光榮啊!”

“我代表央廣電臺感謝您。”

錢家文鞠了一躬,隨後告辭,準備乘坐回往京城的火車。

他拖著行李,在進站前,找到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售報點。

“有《人民文學》麼?”

“沒有。”

“《十月》呢?”

“賣光了。”

“那你這兒有什麼?”

對方抬眼看向他,“你要期刊?”

“文學期刊。”

“那你買《收穫》吧,今天剛到的《收穫》,今年的第6期,最後一期。”

“《收穫》?”

《收穫》也是雙月刊,市面上新刊不常見,再者《收穫》編輯部審稿質量很高,當代文壇最有影響的作家也幾乎都跟《收穫》有關係。

出於這樣的信任和崇拜,錢家文只要看到這冊期刊出了新一期就會買上一冊。

很快付了錢,他夾著一冊略有點厚的81年《收穫》第6期進到車站。

火車來的很快,他都沒來得及在候車室裡停歇,就上了火車,放好行李,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翹起腿捧著《收穫》看了起來。

從天津到京城,坐火車一路也就三四個小時。

《收穫》上刊發的長篇小說比較多,錢家文便掀開目錄,想要從其中挑選一篇閱讀。

其中一篇《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引起了錢家文的注意。

他是蘇州人,對“搖啊搖,搖到外婆橋”這首童謠充滿記憶:搖啊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吾好寶寶,買個魚來燒,頭弗熟,尾巴焦,外孫吃仔豁虎跳,一跳跳到城隍廟,香爐臘籤儕翻到此刻,見到有作者竟然用這個歌詞作為小說名,他立馬來了興趣。

再定睛一看,此文的作者正式江弦。

原本漫不經心的目光霎時間變得專注。

他放下腿,彎腰前傾,雙手捧著這冊雜誌,讀起了這篇小說:

“那時候不叫南京路,叫大馬路。

事情有一半就發生在大馬路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