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第一天,何年接到何湛秘書的電話,說夫人去世了,葬禮於三天后舉行。
何湛,是二房的第三子,跟何年同年出生,但比何年大了幾個月,在家譜上,何湛排第九,何年排第十,所以見面的時候何年得尊稱他一句“哥”。他們雖一父所出,年齡相仿,從小便就讀於同一學校,同一年級,但何湛跟何年的性格大不相同,兩人也走了兩條完全不同的路。
何湛跟何年是同年大學畢業。何年讀醫科,他讀的金融。畢業後何年到英國讀研,何湛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結婚了,結婚的物件是國內電能實業集團的長女,年齡比他還要大三歲。
何年那時候就很震驚,不光是震驚他放棄學業“英年早婚”,還有一點是,平時根本沒聽他說起過他有女朋友的事,他也從未表現出他在戀愛的樣子,結果就一步到位的接到了他的婚禮請帖。不過父親何紹尊對他的婚姻很是滿意,當年為他們辦婚禮的時候請了政界和商界最有頭有臉的人物出席做證婚人,港城幾大電視臺在那天直播了這對珠聯璧合、強強聯手的佳人。
父親何紹尊將自己在東南亞最大的私人礦場送給他們做了結婚禮物。
婚後第三年他們有了一個可愛的女兒,小名叫夕夕。
每一年其實他們見面的時候不多,甚至每一年只有在陽曆新年家族團聚的時候他們才能見上一面,彼此之間都淡淡的,沒什麼深厚的兄弟之情,小侄女見了他甚至只會哭,因為不知是誰逗她,何年叔叔會給小朋友打針。
何年接到秘書的電話吃了一驚,何湛的妻子,也就是他的九嫂同樣出身名門,長相端莊美麗,婚後她相夫教子,一直很低調安穩,怎麼會這麼早就走了,跟他們結婚時簡直如出一轍,任何人沒有聽到一丁點九嫂生病的資訊,就直接接到了她病死的訃告。
葬禮在新年的第四天舉行,因為家裡出了喪事,何湛忙著處理家事,大家又不便熱鬧,所以這一年的團聚何紹尊批准不再舉行。
舉行葬禮的那天上午,天氣陰沉,綿綿的冬雨無盡的飄著,寒冷滲入人骨髓般如影隨形。
何年在殯儀館外面遇到了昨晚才從澳洲回來的何贏。
何贏圍了一條黑色的圍巾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看到何年便快速跑過來鑽到他的傘下。
“阿年哥哥。”何贏打著哈欠,“吃早飯了嗎?”
何年點了點頭:“吃了。”
何贏捂著自己空空的肚子埋怨道:“我從機場直接過來的,時差都沒倒就要來殯儀館,困死了。”
何年安慰他:“不會太久的。”
何贏勉強打起精神看了看他,突然又笑了:“哥,你穿黑西裝真帥。”
何年立刻讓他打住,畢竟這是去參加葬禮,就算跟對方沒什麼感情但畢竟是一家人,還是要注意儀態表情的,笑嘻嘻的一副面孔被何湛看到了又會怎麼想。
沒想到何贏“嘁”了一聲說:“何湛哥哥才不會傷心。”說完他又靠近何年的耳朵補充了一句,“九嫂死了說不定他還很高興。”
何年極其詫異的看著他,不知道他這話是怎麼說的。
何贏看他一臉不信的樣子挑挑眉毛說:“我也不知道中間怎麼回事,就聽我媽說過,他們夫妻倆並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麼好。”
“你跟何湛哥哥同齡,你還不瞭解他嗎?如果把我們何家的子女單拎出來較量,恐怕沒人能鬥得過他,因為……他太狠了。”
何年知道何贏說的是什麼,何湛這幾年離開家族的庇佑,在東南亞那個魚龍混雜之地把生意做的很大,涉及種類繁雜,甚至還有一些偏門交易,如今在當地頗具盛名,不過有商名,也有惡名。
何年倒是想起小時候一起去上學的一件事,同樣也是冬天,他和何湛在路上看到有跪在路邊行乞的老人家,何年立刻讓司機停車,將自己的零花錢全部給了那人,上車後何湛卻冷冷的說:“你被騙了。”
何年看了看那個可憐的老人,滿頭白髮,瘦骨嶙峋,怎麼也不可能是裝出來的。
到了第二天,何年又給了那個老人錢,不過這次他是有目的的,他仔細看了看老人的面板和頭髮,確認是真的老人以後他找到了何湛,為了證明他不是被騙的,他還偷偷拿了一根老人的白髮來證明。
沒想到何湛更加冰冷的說:“我沒說他是裝老人騙錢,我說的是他騙取你的同情心。”
何年不解,同情一個無家可歸的老年人不是很正常嗎,怎麼能說被騙呢,同情,恰恰是人類作為高階動物所特有的情感表現。
可何湛說:“他既沒有子女也沒有伴侶,每天還要上街乞討一口飯,為什麼還要活著呢?利用別人的同情心活著有什麼意思。”
何年對這句話記憶深刻,在何湛的觀點裡,沒有價值的人大概就不應該存在,所以何贏說他狠,何年並不反駁。
說話間,他們已經踏上殯儀館門前的臺階,何湛就站在屋簷下,屋簷上的雨滴滴答答從他面前落下,他一臉沉峻,身上攜帶著生人勿近的氣息。
何贏下意識往何年身邊縮了縮。
何年走過去給何湛輕聲說了句:“節哀順變。”
何贏這才從何年身後露出頭來叫了聲:“九哥。”
何湛的表情上看不出一絲悲傷,只是衝他們點了個頭。
葬禮的流程很快,只是在棺木下葬的時候,突然有一個男的從人群裡衝出來一把將何湛撐的傘揮倒在地。
那是個看上去不過二十歲出頭的男孩子,他頭髮被細雨滲透了,臉上滿是雨水和憤怒。
“姓何的,你口口聲聲說我姐姐是病死的,為什麼不允許我們開棺驗屍!一定是你害死了她,是你!你這個殺人兇手!你還我姐姐!你殺人償命!”
何年知道,這個男孩就是九嫂的弟弟,她嫁過來的時候,她弟弟當時還未成年。
男孩一臉的暴怒衝上前去要打何湛,但立刻被何湛的保鏢拉了下去。
“是你害死我姐的,是你!”人被拉下去了,但怒吼聲有力的迴響在空曠的陵園四周。
何湛臉上波瀾不驚,連眼皮都沒有抬一下,只是做了個向下的手勢,棺木隨著冰冷的雨絲緩緩下降,最終穩穩的落在墓穴裡。
整場葬禮,何年都沒看到何湛有一絲悲傷的神情,倒是五歲的夕夕,哭的讓人心疼。
葬禮結束後,大家各自要散去之時,夕夕還是沒有止住哭泣,但許是剛才已經哭的累了,只是邊抽泣邊發出陣陣嗚咽。
何年想起口袋裡裝的有巧克力糖,這是他這幾年作為兒科醫生才有的習慣,於是就準備過去哄一鬨夕夕,但,何湛已經先一步走了過去。
他抱起五歲的女兒,一臉不快甚至是冷酷的表情,望著女兒的眼睛對她說:“別哭了,她已經死了,以後你該聽我的話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