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郊區，人人都知道超凡能力只能與生俱來。

在極晝城，人們更是已經完全明白，這種能力是神賜的天賦、獨一無二的禮物。

雖然後天的超凡者只是一個民間傳說，但仍然有人願意去相信這些可能性，就像願意購買“紅貨”的普通人。

但蔚藍計劃走得更遠。

在最初的實驗記錄中，星榆看到了最原始、最殘酷的嘗試。

研究員們將實驗體的基因與各種生物強行混合，企圖透過暴力的方式誘發進化。

血肉製造機的主謀維克多正是受到蔚藍計劃最初的觀念影響，盲目地幻想著將動物與人類的血肉混合就能創造進化。

但隨著時間推移，這個計劃開始變得更加系統化、科學化，也開始做了更多方面的嘗試。

各種觀念匯聚在一起。

1、A環出身的成員表示，在A環，“意志影響肉體”是一個廣為人知的現象，“自我意識”的重要性也經常被反覆提及。

透過特定的訓練，人類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主動改變自己的生理狀態。

2、不願透露身份的宗教方面的人員提出，超凡者的本質就是純粹的能量載體。

修行者透過清空意識來接納更高層次的能量並試圖獲得提升，或許可以模仿這種模式。

3、神經科學團隊在研究中發現，精神系超凡者的大腦中，前額葉、杏仁核和下丘腦會形成特殊的神經環路，產生獨特的共振頻率。

她們推測，這個神經環路可能是連線兩個世界的橋樑。

而這些看似分散的線索，在星榆眼中卻完全說得通。

她親眼見過這一切。

A環確實存在著更薄弱的界膜，讓物質界和虛界的能量更容易相互影響。

每個超凡者的確都是單一的能量載體，與普通人類完全不同。

至於那個特殊的神經環路，正是她在織夢機中看到的神聖矩陣教團的理論基礎。

但研究者們無法完全理解這些現象，但她們只能嘗試以人工的方式複製、還原。

第一次實驗在多年前就已經開始。

當時的研究小組在B環秘密進行人體實驗，試圖透過基因改造和藥物注射製造超凡者。

藥物注射、電擊療法、手術移除前額葉、精神暗示、感官剝奪全部都被嘗試，已經有了初步的成果。

這些行為很快引起了特異管理理事會的注意，在一次突襲行動後，整個實驗室被摧毀，研究人員也隨之銷聲匿跡。

直到有人發現了永恆織匠。

更準確地說……是一根被深埋在地下的金枝。

於是，“蔚藍計劃”在神聖矩陣教團的外衣下獲得新生。

在F環最外圍，前古紀零件回收再生工廠拔地而起。

虛實兩界的能量在此激烈碰撞，雖然狂暴的能量遠不如A環精純穩定，但這種混沌反而為實驗提供了理想的環境。

這裡的居民在生存線上掙扎，隨時都擁有新的實驗體。

更重要的是，這裡遊離在任何管理體系之外，是真正的“無序之域”。

研究報告中這樣描述：“F環的環境雖然遠非理想，但這種混亂反而為我們創造了完美的實驗溫床。無人會過問消失的居民，無人會追究深夜的慘叫，更無人會注意到那些被改造後的失敗品。虛空的低語更容易被捕捉，界膜的裂隙更容易被開啟。這裡的一切，都在幫助我們接近真相。”

神聖矩陣教團的模擬信仰體系恰好為這些實驗提供了完美的理論框架。

能量是“神力”，維度整合是“神蹟”，能量聚合是“神聖儀式”。

最重要的是……金枝的力量。

誰會想到這裡竟然有一根記錄了所有神聖原型、能夠輕易改寫世界的金枝？

只要恰當地施加干預，金枝總能讓事物流向其持有者希望的方向。

在大織錦師試圖造神的野心下，這種僅僅存在於最高機密中的特殊存在，已經“錯誤地”融入了永恆織匠信仰體系。

最終，在祈禱聲和藥劑的浸染之中，兩條路線誕生了。

聖裁者計劃追求著清空意識以接納神力，保留著完整的神經網路，卻不存在任何自我意識的“空白容器”。

而後，以永恆織匠為範本，利用其類似CPU的運算特性，透過特定頻率的能量共鳴，將純粹能量匯入這個容器。

通常情況下，這種方法被稱為“神降儀式”，試圖在單一軀體中實現龐大能量的聚合。

之後誕生的織造者序列則走向了相反的極端。

使用特製藥物強化痛覺神經，同時抑制疼痛耐受；透過精確的電流刺激，誘發“涅槃共振”，迫使大腦在清醒狀態下長期地進入應激反應；甚至嘗試在極度驚恐中誘發腦內啡過度分泌，即“意識超頻”。

在不斷的極限刺激下，迫使人類的意識和肉體都突破極限，最終實現超越性的進化。

“兩種路線都基於同一個假設：超凡的本質是一種特殊的能量狀態，區別僅在於我們選擇‘接受’還是‘抓取’這種能量。”

而這是蔚藍計劃的真正目的。

資料流在星榆面前不斷流動，每一份檔案都在揭示著這個龐大計劃的不同側面。

“我好像明白了。”

“這些……都是什麼意思？“祈雪的聲音中帶著困惑。

星榆知道這對祈雪來說太過突然，需要一個更清晰的解釋。

“這一切要從蔚藍計劃開始說起。你看這些實驗記錄——前額葉共振、杏仁核異常、下丘腦神經環路……這不是普通研究者能掌握的技術。光是這些精密儀器和實驗設施的投入，就遠超一般組織的能力。”

星榆停頓了一下，等著祈雪消化這些資訊：“這些理論提到了‘意志影響肉體’，這分明是A環的研究。甚至……這種遠超郊區科技水平的理論和知識……我猜，只可能來自極晝城。“

“可是，你說過理事會也在搜查‘後天超凡者’……”祈雪皺眉，想起那些巡視的公證人。

“是的。但是我先前接觸過那些公證人，但覺得她們對神聖矩陣教團的態度卻顯得不太上心。”星榆指了指以前被摧毀的實驗室的資料，“很有可能，她們真正尋找的是正試圖死灰復燃的蔚藍計劃本身。”

“我們見到的神聖矩陣教團不過是個意外產物。永恆織匠的計算能力，蔚藍計劃的人工超凡技術，再加上人們對終末的恐懼。這些東西雜糅在一起，就變成了一個披著信仰外衣的……實驗場。”

“可是為什麼一直沒有人發現？在這裡死了那麼多人……”

“因為理事會根本不在乎……不，不對。這可能也是一個原因，但不是全部。”

星榆搖了搖頭，擺脫自己下意識的想法，重新調出那些被加密的檔案。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會和希爾一樣，下意識地認為事務管理局根本不在乎普通人的死活。

但是越是接觸，她漸漸明白，事務管理局也不過是個龐大機器中的齒輪，精力和資源都同樣有限，受困於重重限制。

“那是為什麼？”祈雪湊近了星榆，努力地試圖識別螢幕上那些完全陌生的文字。

“事務管理局監管這麼大的區域，首先是靠公證人，然後是依靠人工智慧系統的監控。但公證人全部都是超凡者，她們知道F環的能量太過狂暴，從不踏足此處。而人工智慧……未必‘忠誠’。”

“因為這裡根本沒有監控裝置？”祈雪很快理解了這些她聞所未聞的事情。

“對，但不僅如此。我覺得更可能是她們在利用金枝。”星榆回答，“蔚藍計劃和神聖矩陣的融合相當深入。她們一定知道這根金枝的特殊性——它能影響現實，讓事物朝著特定方向發展。”

“所以教團一直在規避被發現的可能性……”祈雪的聲音有些顫抖，“這也是我們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去這裡的原因。因為她們知道一切……我們的一切都被計算了。”

“說起來這個……”

星榆的手指在虛擬介面上輕點，調出了一個特定的資料夾。

《織造者序列實驗體檔案》。

在密密麻麻的編號中，她很快尋找到了目標資料。

檔案在光幕中展開，展示著祈雪的詳細資料。

實驗過程、能力資料、心理評估，甚至連她每次情緒波動時的神經遞質水平都記錄在案。

“初始評估：求生本能較弱，面對威脅時傾向於逃避。”

“實驗體對QC828表現出良好的耐受性，但效果不夠顯著。”

後面是一連串密密麻麻的資料調整記錄。

“透過QC895的誘導，其神經元活性已突破常人極限，但仍未出現預期中的失控現象。前扣帶回與腦島活性較基線提升186，但仍然存活。”

她們不斷最佳化著誘導藥劑的配方，直到找到最適合祈雪的VersionX。

“開始透過織夢機進行情感定向強化。在意識連結模式下，實驗體對能量訊號表現出罕見的高接受度，出乎意料地有助於神經環路的重構。”

“前額葉、杏仁核和下丘腦完全進入預設共振狀態，形成穩定的閉環。”

“初期夢境內容雜亂，充斥著逃亡、飢餓等生存本能的對映。但在持續刺激下，夢境開始出現顯著的定向性。”

“夢境出現顯著變化雜亂的意識碎片開始凝聚，所有夢境都出現同一個核心意象——臨時編號為171。”

“實驗體頻繁出現現實感知紊亂。腦電波呈現異常的混沌模式。清醒期間也難以分辨夢境與現實。”

“實驗體的噩夢呈現出驚人的規律性：反覆夢到與171的分離，或是171的死亡。前額葉在這類夢境中呈現極度興奮狀態，杏仁核活性達到峰值。疼痛忍耐閾值在甦醒後會顯著提高。”

“夢境完全被重構。所有支線情節都被剔除，只餘下對171的極端執念。這種完美的專注度讓其成為了最理想的織造者序列樣本。”

星榆掃過那些冷冰冰的實驗記錄，明白了整個過程。

她們先用藥物將祈雪的大腦推向極限，再用織夢機不斷加深她的恐懼和執念。

先讓祈雪迷失在現實與夢境的邊界，讓她變得脆弱、混亂。

然後利用這種混亂，將她所有的夢都染上與自己死亡與分離的陰影。

每一次噩夢都在強化她的恐懼，每一次驚醒都在加深她的執念。

祈雪雖然認不清那些複雜的文字，但她還是被那些資料圖表吸引了目光。

那些起伏的曲線，讓她想起了自己被注射藥物時的痛苦，想起了漫長的實驗。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星榆的手臂。

星榆猶豫了一下，開口詢問：“……你會分不清夢境和現實嗎？”

祈雪下意識地看向自己的食指。

那根手指上有一道獨特的傷痕——反覆被咬開又癒合，形成了層疊的疤痕組織。有些地方凹凸不平，有些地方泛著淡淡的白色。

星榆同樣記得那道傷痕。

因為她也同樣擁有。

那是在第七天，當非人的本質幾乎沖刷掉她所有的人類記憶時，她甚至忘記了手指應該是什麼形狀。

而當她看到祈雪手上的咬痕，便本能地在自己的手指上覆製出了一模一樣的傷疤。

“夢境……就像無數面鏡子搭建的迷宮。一層又一層，永無止境。我分不清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每一次我以為自己醒來，卻發現這不過是更深的幻象。所以……

“我會咬自己，一直咬到流血。夢裡的身體是柔韌的，就像矽膠。雖然也會疼，但並不真實，永遠達不到……鮮明的痛感。”

星榆看著那道傷疤，手指微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

那個下意識的模仿動作，是她在這具身體裡留下的最早的“人類印記”。

即使現在她已經不再去思考這個問題，這道印記也仍然留在了她的身上。

“但是現在不用了。”祈雪突然伸出手，用力將星榆擁入懷中。

她把臉深深埋進星榆的頸窩，聲音裡帶著幾分哽咽：“只要你在我身邊，這個世界就一定是真實的。你就是……我唯一的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