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記憶……

比任何記憶都讓他印象深刻，他當時還為之痛苦了一陣。

現在想來，真是愚蠢的可憐。

時間啊，還真是個好東西，什麼都能沖洗乾淨。

李和將目光看向那個身形單薄的少年，他緊緊握著一張入學通知書。

少年臉上的喜色隨著屋內的談話逐漸消失。

房門緊閉的屋內，他的父母正滿心焦慮地商討著小兒子未來的學業與生活之路。

“小航這孩子成績實在不夠理想，要不我們送他去讀私立學校吧。至於李禾，唉，每次看到他就心煩。從小在鄉下長大，總是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就算讀再多的書又有什麼用呢？哪裡比得上我們的小航。”父親眉頭緊蹙，話語中滿是對李禾的嫌棄與對小兒子的偏愛。

“小航可是我們的心頭肉，我們所有的遺產都留給他好了。”

母親的這句話剛說完，窗外陡然響起一道雷聲。

李和靜靜地看著那個少年，少年低垂著頭，脊背如風中的野草般劇烈顫抖著。

手中那張承載著他所有希望的薄紙飄落在地，染上了灰塵。

十八歲的李禾，他每天都在拼命學習，不敢鬆懈，他為自已的夢想過，歷經無數個日夜，終於拿到了名校的錄取通知書。

然而，在這一刻，他卻心如死灰。

他終於明白，除了爺爺，這世上再沒有人會真心把他當作家人。

這麼多年來，他不斷努力著，小心翼翼地試探，費盡心思地討好。

如今看來，是多麼的可笑。

四十六歲的李和被歲月洗禮，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單純少年，他學會了隱藏情緒，穿上了偽裝。

他左右逢源，事業順遂，坐到了別人想都不敢想的高位上。

李和看向窗外，雨越下越大了。

少年緩緩蹲下身子，撿起那張紙，調整好自已的情緒，然後推開了房門。

屋內的父母，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站在門外的他。

他們正歡天喜地地為小兒子準備著升學禮物。

那個樣樣不如他的同胞弟弟，總是用一種不屑又挑釁的目光看著他。

也是，從小就被帶在父母身邊，當然有被偏愛的資格，僅僅依靠著甜言蜜語就贏了他。

就這麼輕而易舉，不費吹灰之力贏了。

為什麼，為什麼努力了這麼久，卻輸給這樣一個人。

為什麼啊，為什麼……明明都是他們的兒子，為什麼要如此偏心？

“爸，我為什麼會叫李禾？”

少年突然開口，他抬起頭，目光中帶著一絲試探和微不可察的祈求。

“還能為什麼，你生在鄉下長在鄉下，禾苗多好養活。”

父親看也沒看他，一家人隨後開開心心地出門了。

“好養活……”李禾喃喃自語，心中滿是悲涼。

他渴望關心，渴望親情，渴望家人的溫暖，然而卻連一個眼神都不曾被施捨。

自已就像一個徹頭徹尾的傻子，在這場親情的遊戲中輸得一敗塗地。

既然他們從來都不需要他，那他也不再需要這樣的家人了。

那就讓他們一家人都團聚吧。

李和如同一個冷漠的旁觀者，看著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二十二歲的他改了名，精心安排父母和弟弟去了一個偏僻的小鎮旅遊。不出意外，他們死得無聲無息。

他再沒有了親人，父母所有的遺產都被他繼承。

那個陽光明媚的早晨，他手捧著一束鮮花，來到了爺爺的墳前。

只有在爺爺面前，他才覺得自已還會是李禾，那個被人疼愛的孩子。

“爺爺，我知道您也不喜歡他們，沒打什麼招呼，就送他們下去了，您不要怪我。”李禾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爺爺，老家的那幾塊地我找人種著了，您別擔心了。我現在有錢了，可為什麼您不在我身邊呢？”

“爺爺，我就要離開這裡了，這應該是我最後一次來看您了。您好好吃飯，等我找機會為您找一塊更大更好的地。”

李和也和少年一樣蹲下身，溫柔地撫摸著那張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老人面容和藹，笑容親切。

多久沒來看爺爺了，他肯定會生氣吧。

工作以後，李和不滿足只當一個小職員，他費盡心思，用盡手段，努力地向上攀爬。

後來上司搶了自已的成果，他高高興興地將自已的科研成果全部奉上。

直到有一天，上司被一場爆炸案牽連入獄，他順理成章地取代了上司。

他一步步走到今天，一步步精心謀劃著，在不知不覺間養成了等待的習慣。

等待，還真是一個好方法啊，讓他有充足的準備，處理掉那些絆腳石。

他得到了很多夢寐以求的東西，金錢、權利、地位……這些曾經遙不可及的東西如今已經唾手可得。

可總有什麼，總有什麼，他一直沒有得到過。

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空虛，一種靈魂深處的渴望。

“快結束了吧，看著自已的記憶被翻出來，真的挺噁心的。”

他靜靜地等待著變化，耳邊響起碎裂聲。

一切都消失了，他還身處試煉中。

“就只有這些手段嗎？”

後面的一切都和他想的一樣順利，他終於回到了現實。

試煉結束了，他獲得了一次回到過去的機會。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同意了。

或許是現在的生活太無趣了吧，他想試試別的生活。

這一次，他擁有了美滿的家庭，最疼愛他的爺爺還活著。

他不會再像個皮球被踢來踢去了，也不會再有人告訴他：“小禾你要學會等待，爸爸媽媽很快就會來接你回家。”

現在他終於有家了，不會被拋棄，被厭惡。

後來他長大了，考入名校，成為了父母口中的驕傲。

這樣的一生平淡無奇，他卻一直求之不得。

好在他終於擁有了這一切，終於體會到了幸福是什麼樣的。

這一生他活了很久很久，臨死前的夢裡，他又見到了那個衣服破舊的小男孩，他坐在茅草屋前，手裡牽著一隻小黃狗。

他蹲下身，輕聲問：“你快樂嗎？”

小男孩沒有回答，他的臉上髒兮兮的，看向遠方，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李和自言自語著：“他們不會來的。”

不知是在對他說，還是在對自已說。

遠處夕陽西下，天邊的雲霞燦爛如錦，老人牽著一隻老黃牛緩緩歸來。

“爺爺！”小男孩眼睛一亮，向前跑去。

李和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我明白了。”

他閉上眼，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平靜。

原來，他從未通關過試煉，也從未走出過這場為他編織的幻境。

自他步入這裡的那一刻，就無法擺脫。

在這場夢裡，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都甘願沉淪著。

或許，這裡才是真實的，他終於擁有了自已想要的一切。

“爺爺，今天老師教我們寫自已的名字了，爺爺，爺爺我為什麼叫李禾啊？”

“因為你是爺爺的希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