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現場圍觀的聽眾一半是來友情捧場的，屬於樂隊成員的家屬或者親朋好友，俗稱助威。

另一半則是鎮上附近的閒散居民。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就當看熱鬧了。

焦家班的名聲他們都有耳聞，不就是送葬樂隊嗎？能吹出什麼好曲子來？且先看看再說。

結果當《小刀會序曲》激昂的音樂旋律響起時，眾人只覺得耳邊一聲炸響，竟然在焦家班成員身上看到了一股‘洋氣’的感覺。

很燃！

很好聽！

我擦，這還是那支送葬樂隊嗎？

為了這次巡演，樂隊各成員都換上了嶄新的服飾，一溜煙的中山裝，樂隊中的兩名年輕成員，藍玉打著架子鼓，小身子一顫一顫的，十分帶勁。

而周孝愚則抱著電吉他，低著頭分外專注。

周孝愚親妹妹頓時扯了扯旁邊的遊本盛，驚訝道：“快看，阿大，我哥抱的什麼玩意，這曲子這麼帶勁啊，和電視機裡面看到的一樣，之前好像從未聽過。”

遊本盛張大了嘴，整個人也處於懵逼中。

這曲子叫什麼，他也不知道啊。

這尼瑪是送葬樂隊嗎？你說是從大城市請來的洋樂隊他們都信。

不僅是遊本盛父女，還包括在一邊維持秩序的政府工作人員，她是一位40多歲的中年婦女，原本漠不關心的嗑著瓜子，只把這當作一項日常工作來完成。

一個鄉村土包子送葬樂隊有什麼好聽的？

能演奏出什麼好曲子來？

要知道，她可不是那些沒什麼見識的鄉村農民，縣裡和省裡她可是去過的，還在省城的萬達廣場看過電影。

港島Beyond樂隊的磁帶專輯她也有收藏。

簡單一句話就是，她是見過世面，具備一定審美能力的人。

即便這樣，這會也被焦家班的演奏給驚得一跳。

先前湊合一下交代任務的心態消失了，轉而從口袋中掏出一臺智慧手機，開始對著舞臺錄起影片來。

一支《小刀會序曲》幾乎讓焦家班樂隊改頭換面，面目一新。

演出現場的第一炮算是成功了。

一曲結束，看著聚集過來的觀眾越來越多，整個樂隊成員體內的血液都開始緩緩沸騰起來，之前的忐忑、惶恐、猶豫和擔心，好似一瞬間都消失了。

這種，被一百雙眼珠子注視著的感覺，真好。

啪啪啪……

現場響起了不絕於耳的熱烈掌聲。

原先的五六十名吃瓜群眾，這會直接破百了。

“焦師傅，這曲子不錯啊，之前從未聽過，這曲子叫什麼名字？接下來還有哪些曲子呢？”

焦三爺笑著介紹道：“今天我們要演奏的曲子名單都在傳單上，各位看上一眼就知道了，不過，上面的順序可能會更換或者調整，這第一支曲子叫《小刀會序曲》，適合店鋪開業，有生意興旺的寓意。”

剛才喊話的人拿過手中的傳單瞅了一眼，果然，上面寫滿了曲子的寓意和介紹，甚至連適合出現在哪些場合的提示語都給提前標註了。

像剛才的這支《小刀會序曲》，上面的介紹是‘曲調激昂，適合店鋪開業，生意開張，亦或者大人物過壽。’

《安河橋》：曲調哀怨，適合追憶和緬懷先人。

《生人迴避》：適合送葬。

（《耍猴兒》的曲名不太合適，給改了）

《opening》：旋律節奏強烈，寓意不可阻擋，適合孩子參軍，或者各種升學宴。

《王進打高俅》：適合兄弟之間過生日和聚會。

《這一拜》：友人或者親人送別。

《日出峨眉》：適合小孩週歲、滿月慶。

《佛光初現》：驅邪鎮宅，家中若有橫死之人，可以用此曲來超度，驅除屋內邪氣，也適合喬遷之喜。

《蓄勢》：中西樂器合奏，洋氣，熱鬧。

《大黑天》：佛教護法神，寓意為家人平平安安，升官發財，適合任何場合。

曲子名介紹完畢後，接下來是聯絡電話和樂隊出活的價格範疇，一般來說是按天計費，平均一人100元左右的酬勞。

如果只需要演奏半天的話，價格減半。

如需過夜，主人家需解決樂隊吃飯和住宿問題。

這人將傳單上的資訊瀏覽了一遍，嘴巴已經張成了一個葫蘆狀，“我勒個去，還真是貼心呢。”

一般在無雙鎮亦或者合陽縣，請樂隊上門一趟的費用差不多就是大幾百，畢竟這玩意也不是天天請。

一家一戶，一輩子，可能就一次。

這十首曲子幾乎包含了鄉下人所有的喜慶活動場合。

臺上的樂隊繼續演奏。

第二支曲子是《opening》，依舊很燃。

旁邊的那位政府工作人員在聽了四五首曲子後，再也忍不住了，來到一邊稍遠的地方，直接給單位的領導撥響了電話。

“領導，我是……，你不是讓我今天過來維護秩序嗎？你猜我見到了什麼？這支樂隊還真不簡單，他們演奏的曲子好多比電視機上聽到的還燃，好聽得很，我覺得他們的這次縣城巡演活動能火。”

電話中的領導說道：“你到底要說什麼？”

“領導，這支樂隊可能要火啊，他們可是率先在我們無雙鎮演出的，而且樂隊的成員也都是我們無雙鎮的人，這是不是一件政績呢？”

經過她這麼一提醒，電話那邊的領導很快反應過來。

“他們現在還在現場吧？我這會趕不過來，可惜了。”

“沒關係，他們下午還有一場，在無雙鎮一連表演三天，有的是時間。”

“好，你給我在現場維護好治安，那個誰的筆桿子不是很好嗎？我下午把他一起帶過去，其他的等我們聽完了再說。”

第一天演出結束後，焦三爺被鎮上的一名領導請了過去。

半響後一臉神秘的返回。

樂隊的其他成員關心問道：“到底咋了？這幫當官的咋說？是不是不允許我們在這裡演出啊？”

焦三爺臉上的表情明顯是憋著的，既高興，又擔心，以至於十分矛盾，“你們猜，他們和我說了什麼？”

“到底什麼啊？難不成是好事？要給我們頒獎不成？”

“不是，他們說要贊助我們的這次合陽縣巡演，而且還會幫我們協調其他鎮上的場地舞臺和時間，只有一個要求，讓我們在其他鄉鎮演出時必須拉一條橫幅出來，上面標明無雙鎮焦家班樂隊等字樣。”

“他們贊助多少？”

“贊助一名現場協調和維護治安的工作人員，和一輛麵包車，以及每天100元的活動經費。”

“就這？沒了？”

“沒了。”

一群人面面相覷。

總覺得這件事透著一股怪異的味道。

按說是一件好事，但是，什麼時候天上會掉餡餅下來？

周孝愚眼珠子轉了轉，問道：“師傅答應他們了嗎？”

焦三爺道：“我說考慮考慮，反正鎮上的演出還有2天才結束，結束前給他們回覆就是了。”

周孝愚道：“不用考慮，一會打電話過去直接答應他們。”

樂壇的師兄們七嘴八舌道：“萬一有詐……”

周孝愚笑道：“應該不會有詐，其實你們把問題想複雜了，這單純就是一件好事，你們可能要問，人家圖什麼？我們身上有什麼可以被他們圖的？我告訴你們，還真有。”

“他們要KPI啊，哦不對，就是政績。”

“你們想啊，在我們無雙鎮出了一個能到處巡演的樂隊，而且現場演奏效果還這麼好，是不是領導們指導有方？這叫精神文明建設。”

大師兄一臉神秘道：“萬一我們的這次巡演，效果不太好怎麼辦？”

周孝愚笑著解釋道：“有棗沒棗打一杆子再說，效果好當然是指導有方，效果一般那就是我們技藝不精，橫豎也沒多少損失，為什麼不賭一把呢？”

其他人一拍大腿，感嘆道：“哎呀，這裡面的水還真是深啊，也就是說，這是一次好事了？”

周孝愚道：“是的，互利互惠的好事，所以，師傅就答應他們。”

其他人又道：“還是你這娃兒腦子活絡，這些道理我們一時間還想不透。”

無雙鎮的演出效果，除了第一天上午一般般外，接下來的兩天半幾乎場場爆滿，具體說就是周圍圍了不下四五百人，幾乎水洩不通。

還好有政府的人出來維持治安。

三天剛結束，焦三爺就在現場洽談下來好幾單活兒。

這些活兒會在演出的空檔時間來完成。

樂隊的一群人也變得喜氣洋洋，有了一點明星的風光，幹勁更足了。

中間休息了三天，抽空出了一趟活兒。

接下來到無雙鎮最近的周邊鄉鎮巡演。

不知道是不是接洽工作出了問題，對方給他們安排的場地正好在一家飯店門口，而今天的飯店門口還有一場演出。

西洋樂隊的演出，據說裡面有一對新人要舉辦婚禮。

請的就是現在流行的西洋銅管樂隊。

合陽縣內，目前這種西洋樂隊還屬於新鮮玩意，一共就沒幾個，大多都是從縣城下來的，樂隊成員一溜煙的白襯衣黑西褲，打著鮮紅色的領帶。

手上捏著長號短號，還有電吉他，架子鼓，電子琴等。

最前面還有一個拿著指揮棒指揮的領頭人。

看起來就給人一種很高階的感覺。

這還不算完。

一般這樣的西洋樂隊，裡面肯定有一位穿著性感時髦的主唱小姐姐。

焦家班的成員抵達現場後，在周邊巡視了一圈，目光馬上落在飯店門口的舞臺上，具體說是那位穿著清涼的主唱小姐姐身上。

舞臺下面圍著幾十名閒散的吃瓜群眾，周邊散落了一地的鞭炮殘骸，西洋樂隊的人此時正在表演，唱的是一首港臺那邊比較流行的甜歌《甜蜜蜜》。

至於演唱水準，KTV拔尖的那種。

說實話，圍在周邊的其實也沒多少是真正來聽歌的。

大師兄如喪考妣，他用手指了指高他們一頭的舞臺，又指了指給他們畫好的一塊空地，這明顯是讓對方壓他們一頭嘛。

關鍵是，他們隊伍中也沒有露大腿的小姐姐主唱啊。

焦三爺面色凝重道：“他們唱他們的，我們吹我們的，又不影響，大不了等他們唱完了我們再開始。”

“我們先把東西搬下來，把橫幅拉起來，傳單發出去，既然遇到了同行，氣勢肯定不能輸。”

焦三爺在說這句話時，內心明顯有些信心不足。

老實說，像這種辦喜事請樂隊的活兒，已經從一種儀式變成了一種習俗，主要是圖一個熱鬧。

至於焦三爺一直堅持的規矩，在鄉下窮苦地方還好，一旦到了經濟更發達的城鎮，已經行不通了。

你說你的作品裡面蘊含了深刻的人生道理？誰管這個？

聽眾要求的是哪邊好看，哪邊熱鬧，哪邊有氣勢，就支援哪邊，就這麼簡單。

周孝愚掃了對方舞臺一眼，暗道今天的這場PK看來是不可避免了。

兩邊的場地相隔也就十多米遠，對方還配了一臺大音響，如果對方還處於演奏中，這邊的聲音是肯定無法傳出去的，強行來的話那肯定就是噪音汙染了，到時候誰也表演不成。

他想了想道：“師傅，各位師兄，我們先準備，等下什麼時候開始演出，先演什麼曲子，由我來指揮安排好了。”

其他人此時也沒太多主意，只得點了點頭，“好。”

周孝愚從麵包車內拿下來一疊傳單，朝著藍玉後腦勺拍了一下道：“別看了，和我一起去發傳單。”

很快，事先準備好的一百張傳單瞬間就發出去五十張，不過，這些吃瓜群眾的心思壓根就沒放在傳單上，接過去後大多會掃一眼，很快就揣入褲兜中。

不客氣的甚至直接揉成一團扔到地上。

洋樂隊的領頭人也注意到了他們這邊的隊伍，主動下來索要了一張傳單，輕蔑的掃了一眼，笑道：“巧了，原來是同行啊，你們是什麼樂隊來著？民族樂隊？”

“現在民族樂隊還有市場嗎？”

“從無雙鎮來的？我怎麼沒聽說過無雙鎮有一支民族樂隊啊，我只知道無雙鎮有一支送葬樂隊，你們不會就是那支送葬樂隊吧？”

“哈哈哈，人家今天是結婚，是喜事，不是送葬啊，這都是一些什麼曲目？亂七八糟的，你們是不是來錯地方了？還免費巡演……回家放羊去吧。”

這位領頭人是一名50來歲的男子，直接當面將傳單揉成一團，一把扔到地上，用皮鞋踩了一腳。

有道是同行是冤家。

但這種當面諷刺的行為還是讓人難以接受。

藍玉當下就怒了，懟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

“小畜生，你說什麼？”

洋樂隊領頭人揚手作勢要打。

周孝愚當下頂在前面道：“只要你碰我一下，我就直接躺在地上，然後報警，去縣醫院做個全身體檢，在裡面住個十多天再出來，你最好檢查一下你口袋裡面的錢夠不夠數，萬一到時候不夠賠就只能進去蹲幾天了。”

領頭人悻悻然的收回手，沒想到遇到了一個尖牙利嘴還十分聰明的小對手，當下晦氣道：“滾吧，這裡沒人歡迎你們。”

周孝愚將藍玉拉了回來。

焦三爺等人迅速圍過來，“那老畜生剛才是不是要打你？我過去和他說道說道。”

周孝愚吐了一口唾沫道：“不用了，我突然改變了主意，不讓了，我們一會就當著他們的面演奏，看看究竟鹿死誰手。”

今天這場PK在所難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