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72章 傳說

屋內的燈光昏黃溫暖,星榆窩在沙發一角,一邊翻開書頁,一邊耐心地為祈雪講解文法。

她講得認真,語氣平穩柔和,偶爾低頭在紙上寫字。

只有在這種時候,她的表情才顯得柔軟些。

祈雪專注地靠在她身側,眼神跟著她的指尖移動,唇角帶著柔和的笑意。並沒有出聲打擾,只是靜靜聽著、記著,偶爾在星榆的字跡旁補幾筆。

這讓炙驍一時間有些無從置身。

“你們提到過你們是在最外側長大的人。”要是刻意避免不自在似的,炙驍在此時冉開口,“那麼,你們聽說過‘德謬革’嗎?”

星榆抬起頭,眉頭微蹙:“德謬革?”

“只是個名字。”炙驍微微前傾,手指交握,“我的上級對邊境地區的一些民間信仰感興趣,偶然在舊檔案裡看到這個詞。她覺得那或許是某種原始崇拜物件。如果你們有所耳聞,也許能幫她補一點資料。”

她的語氣仍然平穩,但眼神已經轉向了祈雪。

星榆原本以為這個問題不會得到回應,沒想到祈雪竟然點了點頭,露出認真回答的模樣。

“您說的……是那位‘創世工匠’嗎?”

就連星榆都輕微一怔,顯然是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

炙驍點頭:“看來你的確瞭解。正是,也有人稱它為雅達巴奧特。”

“等等——你們不是從來都對信仰這種東西嚴防死守嗎?”星榆警惕地看向炙驍,彷彿是怕後者突然發難。

“我們封禁的是組織性崇拜與實體傳播,不代表連相關資料都從邏輯層面抹除乾淨。”炙驍答得輕描淡寫,“理解,也是一種控制。”

星榆還想說些什麼,但祈雪已經主動開口補充。

“的確是很老的傳說了。”她垂下眼睫,語氣溫和,“以前在荒原,有人講過這個名字……雖然我們更習慣叫祂‘造主’。”

對於長期生活在荒原的人來說,這是一個不算陌生,但也遙遠的傳說。

為何世界如此混亂?

為何生存從未有過片刻安寧?

為何痛苦似乎是唯一永恆不變的真理?

因為世界本就是生命的囚籠。

“據說,是祂打造了這個世界。”祈雪的聲音很輕,“不是為了愛,也不是為了施恩,而只是因為祂能做到。這個世界不是恩賜,而是一座封閉的籠子。”

她說到這裡,嘴角浮現出自嘲的苦笑。

“我們人類被留在這裡,被困住。祂不憐憫我們,也不關注我們。我們是祂用剩下的材料隨手捏出來的、失敗又丟棄的東西。”

“那麼,在荒原上的人們會崇拜德繆哥嗎?”炙驍詢問,眼神愈發認真。

祈雪輕輕搖頭:“也許早年間有人敬畏過祂……但更多的,是恐懼和沉默。我們不談論祂,也不祈求祂。因為我們很清楚,祂不會回應。

“我和星榆……從沒信過這些。對我們來說,那些故事太遠,現實已經夠難。”

她頓了頓,又輕聲補了一句:“不過也有人相信,囚籠之外……仍有一個更大、更完美的世界存在。”

星榆沒有說話。

但她的指尖不自覺地在沙發扶手上擰了擰,節奏有些凌亂。

祈雪對炙驍也太不設防了……

她難道意識不到炙驍很有可能是站在自己獨立面的嗎?為什麼還用這種態度對待炙驍?

這種莫名的坦誠讓她沒來由地焦慮,總覺得這位特別事務官掌握了這些資訊,說不定什麼時候就會發難。

以及,更重要的是,她一向覺得,自己對祈雪已經瞭解得足夠多、足夠深刻。

但現在,坐在柔和燈光下、隨口說出這些話的祈雪,卻彷彿忽然陌生起來。

剛才的那幾句話,她自己聞所未聞的傳說和知識……卻像是在溫柔的幕布背後,洩露出一道陌生的縫隙。

“一個囚籠,一個錯誤的世界……有趣的傳說。”炙驍若有所思,“你們對這些舊知識的瞭解,出乎我的預料。”

“在荒原上,故事是我們僅有的財富,“祈雪微笑著回應,語氣中完全聽不出來任何諷刺的意思,“尤其是試圖解釋為什麼我們要會過上這樣的生活的故事。歸因於遙遠的神或災難,總比直面‘這都是人為的’來得容易些,您說對吧?“

星榆感覺到這場表面上的閒聊正在滑向某個未知的方向。

“……夠了,明天還要早起,該睡覺了。”

她生硬地打斷了這段對話。

……

夜色已深,房間裡亮著柔和的燈光。

臥室佈置簡潔,兩張單人床,一張小桌,一箇舊木衣櫃。

牆角擺著幾本攤開的書,夜晚的光像是不請自來的監察者,一點不客氣地照進來。

炙驍站在門口,眼神在臥室內各處掃過。

她沒說話,但很明顯,她在試圖克服某種……文化衝擊。

沒有恆溫溼度控制系統,沒有聲學降噪系統,也沒有氣壓調節。

牆上是最基礎的照明裝置,像沒調好亮度的模擬天光。

床——如果那兩張木板架子能被稱為床的話——明顯已經有些年頭,木頭透著一種經年累月的疲倦感。

她習慣於地板自動恆溫,不帶一絲灰塵,枕頭和床墊可以自適應脊椎角度。

……任務、監管、秩序。

她在心裡唸了一遍。

“我猜你在想,‘這就是你們的居住條件?’”星榆陳述事實。

“……比我預想的乾淨一點。”炙驍用語氣盡力維持某種政治正確。

“謝謝,“祈雪微笑,“我們白天剛擦過地板呢。床單也是新洗的,下午在室內曬過。“

“……床單。好的。很好。”炙驍勉強地回答。

星榆走到床邊坐下:“就這兩個床位。你可以睡樓下。”

“我不同意。”炙驍回答得斬釘截鐵,聲音中突然恢復了a環官員的威嚴,“白天說得很清楚,我是全時段監管者。睡樓下會拉長反應路徑。”

“那你睡地板。“星榆不抬眼,順手拂了下床角的灰“地板很硬,剛好適合你。“

炙驍看向地板——木質,有點歪,縫隙裡彷彿藏著某個微生物王國。

沒有墊子,沒有緩衝層。

縫隙裡微微露灰塵,踩上去還可能咯吱作響。

她沉默兩秒,像是在衡量它的硬度和自己的尊嚴之間誰先裂開,用盡了全部意志力才沒在口頭上露出情緒。

“我不是怕——是不建議。對監管工作沒有益處。不利於任務執行效率最大化。”

星榆沒考慮她的情緒,已經自顧自地坐上了床:“就這一個選擇,愛睡不睡。或者你今晚可以學著站立睡覺。”

祈雪的聲音突然帶上了隱約的期待:“星榆,我們怎麼能這麼對待客人呢?我有個更好主意。”

星榆頓了一下,抬頭看她:“……你想說什麼?”

“我是說……我們可以擠一擠嘛,反正我們以前都是一起睡的。她一個人睡床,比較方便一些。”

“我不喜歡和人擠。”星榆立刻回絕,語氣比平時更加生硬。

“連我也不行嗎?”祈雪眨著眼睛,聲音裡帶著微妙的失落。

“……不行。”

炙驍看了看兩人,突然意識到自己像個闖入別人家庭的陌生人。

“所以我們能不能回到實際問題本身?”她清了清嗓子,試圖找回一點權威感,“我們怎麼解決住宿問題?”

星榆語氣平靜:“我已經說了,要麼你睡樓下,要麼你自己解決。”

“她能嗎?”祈雪問。

“不能。”星榆冷著臉答,“但這是她的問題。”

“那……不然我睡地板吧?”祈雪忽然說,尋找一個不會讓任何人難堪的選項。

星榆眉頭猛地皺起,反應比想象中快:“你憑什麼睡地板?”

“為什麼?“祈雪無辜地問,“地板又不會吃了我。以前在荒原的時候,可比這裡冷多了。“

“她是a環特別事務官,“星榆語氣裡透出一絲明顯的情緒波動,語速比平常快了半拍,指著炙驍,“適應能力肯定比你強。她睡地板才合理。“

炙驍靠著牆站著,像在冷眼旁觀一場無聲的小戰爭。

“我確實適應能力強,”她接話,“但這不代表我喜歡地板。”

“又不是我讓你跟著我的。沒人逼你來這種地方。”

祈雪沒再說什麼,只是蹲下身去,輕輕用手背貼了貼地板。

星榆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過去,眉頭皺得更緊:“你幹什麼?“

“試試冷不冷啊,“祈雪的聲音依然軟軟的,已經開始脫外套,準備鋪在地上,“嗯……比想象的還涼呢。不過我沒關係的。“

“你給我起來。”星榆已經從床上坐直了,語調像冰一樣,下意識地拽住了祈雪,“我說了不許。”

“那我們就三人拼床吧?”祈雪又提出了驚人的提議。

星榆像被踩了尾巴,抬頭看了炙驍一眼,又咬了咬牙:“不可能。”

“那你說個辦法啊。”祈雪眨眼,“又不讓我睡地板,又不讓我擠。”

“……”

“前兩天我們不是還一起睡的嗎?”祈雪像是看穿了她的猶豫,“我又不會搶你被子。”

星榆沒再說話,盯著她看了幾秒,像在全力壓住衝動。

她最終還是往床邊挪了挪,騰出一片位置。

“別亂動。”

“嗯。”祈雪乖巧地應了一聲,像是得到了允許,輕手輕腳地躺了上去,動作安靜得幾乎聽不見響動。

“真是精彩的分配會。”炙驍的語氣聽起來像在強行保持威嚴,但尾音已經有點破功,“你們平常晚上也這麼開會?”

“平常沒人煩我。”星榆悶聲回答,聲音像是被枕頭壓了一半。

祈雪沒說話,只是拉了拉薄被,動作細小安靜,像在儘量不干擾誰。

炙驍站在原地,目光在那張單人床和她乾淨筆挺的制服之間猶豫地徘徊了許久。

這個床……雖然看起來還算整潔,甚至有一兩處細節能看出有人精心鋪過——比如枕頭套是乾淨的,床角的毛毯被壓得整整齊齊——但它沒有任何彈性,內部支撐幾乎為零。

她原以為自己是能吃苦的,至少她一直是這麼標榜的。

可現在,看著眼前這張沒有彈性、毫無支撐系統、甚至連恆溫功能都沒有的硬床,她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高估了意志力。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解開制服鎖釦。

細緻的電磁縫合線緩緩熄滅,內襯的生物識別膜輕微震動,制服內襯控溫層終於熄滅,啟動了表層除塵功能。

低頻能量束如潮水般退去,她彷彿第一次真正暴露在這個世界的空氣裡——乾澀、微涼,帶著荒原灰塵特有的灰塵氣味。

炙驍第一次感到,外環的溫度原來有點冷。

她坐了下來,木板床發出一聲細小的“吱呀”。

那聲音輕微得幾乎可以忽略,卻不知為何令她心裡升起一絲突兀的羞恥感。

就像她那整潔、高效的生活突然被這種原始感打斷了。

“……這也太返祖了。”炙驍忍不住低聲感嘆。

“歡迎降臨真實人間,尊貴的高等生物。“星榆頭也不抬地諷刺道。

炙驍沒回話,只是將制服掛在床邊的木釘上。

那套紅色在黑暗中彷彿還維持著挺直的姿態,像仍在注視她。

她伸手關了燈,屋內頓時沉入一片朦朧的暗。

太小了。

她不習慣。

這個房間太小了。空氣像被封閉在盒子裡的聲響,情緒也沒有任何迴旋的餘地。

木頭輕微的收縮聲,外面偶爾傳來的低聲對話聲,還有隔壁床上兩個呼吸逐漸同步的節奏。

和兩個陌生人共處一室……很陌生的體驗。

在黑暗中,她沒再像白天那樣緊繃著臉,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向了遠方——飄向了a環,飄向了楚無煜,飄向了她從未質疑過的使命。

她看過太多偽裝得滴水不漏的關係,也見過太多彼此利用、彼此提防的親密。

同事間的客套,上下級的尊重,朋友間的社交。每一句話都經過考量,每一個表情都恰到好處。

可眼前這兩人之間的親暱,不像是演出來的。

這種真實感讓炙驍感到……迷惑。

她來這裡是為了監視一個潛在的威脅,可現在躺在這張硬邦邦的床上,聽著隔壁傳來的輕聲細語,她忽然不確定自己到底在監視什麼了。

一個冷血殺手?還是一個只想和重要的人安靜生活的普通人?

炙驍輕輕嘆了口氣,翻了個身。

而在黑暗中,祈雪的聲音輕輕響起,貼著星榆的肩膀,小心翼翼地:“謝謝你。”

星榆沒有回答,只是把被子往祈雪那邊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