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殿元不認識現在的女演員，他只知道周璇和胡蝶，所以這個話題討論不下去。吃完外賣，趙殿元去丟垃圾，潘家寧注意到桌上放著攤開的軟皮本，寫滿密密麻麻的字，忍不住拿過來觀看，看了一眼就忍俊不住。原來這是趙殿元的學習筆記，他在努力學習漢語拼音和簡體字，這本是小學生該學的東西，一個二十五六歲的青年再去學未免有些晚了。

但是翻了幾頁，潘家寧就不笑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讚歎。趙殿元太認真了，不管是字母還是漢字，鐵鉤銀劃，堪比書法，不愧是舊社會私塾戒尺打出來的底子。轉念一想，假如趙殿元與自己生在同年，以他的心智和毅力，肯定從小就是學霸，前途不可限量。

轉念又一想，即便是現在開始也不算晚，趙殿元才二十多歲，心智體力都屬於頂峰時期，別管他從事什麼行業，都能迅速做到優秀，幹中介不就是明證，她不禁浮想聯翩起來，等趙殿元丟垃圾回來，她已經腦補了許多場景。

“晚上我們一起去玩劇本殺吧，朱古力也去，還有幾個新朋友。”潘家寧湊到趙殿元跟前說道。

“劇本殺是什麼？”趙殿元沒有立刻答應，他能猜到這是一種遊戲，自從穿越以來，是潘家寧帶著自己認識這個世界，學會用手機、坐地鐵、說流行的網路語言，像一個真正的二十一世紀的年輕人那樣生活，有時候他會覺得潘家寧像個年紀輕輕的長輩，但更多時候，他覺得潘家寧就是楊蔻蔻。

這種感覺很不好，趙殿元不願意將對楊蔻蔻的感情轉移到其他人身上，哪怕是長得酷似蔻蔻，甚至有血緣關係的晚輩也不行，這也是一種背叛，但事實如此，兩人天天待在一起，耳鬢廝磨的，就像現在，小姑娘偎在身邊，香味都飄進鼻子裡來了。

“沉浸式情景角色扮演遊戲，民國諜戰題材，專門為你準備的。”潘家寧沒有注意到趙殿元的心猿意馬，興高采烈介紹道，“不過你要請我們乾飯，朱古力聽說你掙了許多錢，吵著要宰你一頓海底撈。”

“可是我已經答應孫姐了，今天請公司同事吃飯。”趙殿元想了想，又找補了一句，“要不一起吧。”

“那算了，聊不到一起去，那你吃完過來。對了，明天週六，我們去玩卡丁車吧。”潘家寧又有了新提議，她年輕愛玩，所有好玩的都想帶著趙殿元一起玩。

“卡丁車是什麼？”趙殿元還是不懂。

“我找個影片給你看。”潘家寧在大眾點評上搜著，又說道：“好玩的多了，要不趁暑假我們去外地玩，租個車自駕，去海邊，潛水、衝浪、跳傘，好玩的多了去了，我買一個運動相機，拍下來剪輯出來一定好看。”

潛水、衝浪、跳傘，還有運動相機，趙殿元都搞不太懂，但他能猜到是花費昂貴的娛樂，就像以前租界裡那些有錢的洋人大班打馬球、高爾夫、賽狗一樣，普通老百姓連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遑論去玩，但現在似乎人人都可以去玩了，不對，姚宏緒不會去玩這些，老徐也不會，但自己具備了資格，一隻腳邁進了富人的門檻。五百萬人民幣是個什麼概念，他大致瞭解，像姚宏緒那樣的普通打工人，一輩子也就掙這麼多吧。

手機螢幕上，卡丁車在室內場地中飛馳，趙殿元卻心不在焉。他想買一輛車，最好是一輛雪鐵龍，他喜歡車，這個夢想本來是無法實現的，但在今天卻變得唾手可得。他在手機上查過，最便宜的雪鐵龍才十來萬人民幣，但是牌照就難辦了，且不說沒有上海戶口，就是有了戶口也得搖號，聽說新能源車政策友好一些，就是用電池的車，想想都覺得神奇，這世界變化太快，汽車都能不燒汽油了，那還叫汽車嗎。

“聚餐完了等你來玩，回頭我把地址發給你。”潘家寧說。

錢教授事務繁忙，並不是所有時間都在研究室裡待著，大多時候只有趙殿元和潘家寧兩個人，兩人只是兼職，並不是在編人員，所以時間上很自由，差不多到飯點的時候就從研究室出來了，恰好兩輛車來接，一輛寶藍色的寶馬3系，一輛是火紅色的特斯拉，孫嘉和吳濤同時從車裡探出頭來，向他們要接的人招手。

趙殿元上了孫嘉的寶馬，潘家寧本不想上吳濤的車，但是看到朱古力坐在車裡，只好也鑽進車裡。

“特斯拉先請。”孫嘉做了個有請的手勢。

“女士先請。”吳濤說，這輛車不是他的，是借小姑婆的。

“我不是和你客氣，我怕你追我。”孫嘉開了個玩笑，吳濤只好聳聳肩先走。

“你很閒嗎？我記得人家警察都忙到過勞，你怎麼整天出來逛？”潘家寧心情沒來由的惡劣起來，不好拿朱古力撒氣，就只好撒到吳濤頭上。

“幹嘛對人家小吳這麼兇？”朱古力打抱不平。

“沒事沒事，我調崗了，不出外勤了，我還想換個工作。”吳濤嫻熟地打著方向盤，輕輕點著剎車，滿面春風。

潘家寧翻了個白眼，沒有交談的慾望了，忍不住回頭看，寶馬車跟在後面，樹蔭遮蔽下，看不清車裡的趙殿元和孫嘉。

孫嘉的長相總會讓趙殿元想起蘇州娘子，當年的蘇州娘子和現在的孫嘉差不多年紀，三十來歲，一白遮百醜，即便長了一張過於豐滿的大圓臉也不難看，最主要的是氣質上接近，幹練颯爽，市儈但不小人。

“我爸爸聯絡上了章家的後人，章家那個大女兒現在也八十多歲了，是個退休教師，但她沒興趣和我們來往，她的兒孫也都挺忙的，連群都不願意加，不過章家那個兒子倒是蠻有興趣和老鄰居來往的。他們一家剛從美國飛回來，還在隔離中，過幾天解除隔離就能碰頭了。”孫嘉簡明扼要介紹完重點，看著前面的特斯拉，忽然來了一句：“吳濤和潘家寧蠻配的。”

趙殿元不接茬，提起另一件事：“我考慮好了，五十萬的戶口，我願意辦。”

孫嘉笑道：“儂是爽利人，五十萬真的不貴，關鍵是可靠，全套檔案給你做齊，完全合法的身份，以後你幹什麼都方便，買車、買房、結婚、貸款，啥麼子都可以了。”

趙殿元說：“我想買輛車。”

孫嘉說：“你需要嗎，車是消費品，會折舊的，你用車和我講就是了，我借給你，你會開現在的車嗎，明天週末，我帶你去郊外學車吧，咱們去崇明島上，順便找個農家樂住一晚。”

“明天有約了。”趙殿元不是傻子，豈能感受不到孫嘉的熱情似火，但是面對一張近似蘇州娘子的臉，他只能退避三舍。

“那行，改天。”孫嘉沒有流露出絲毫的不悅，“對了，你現在還住二十九號嗎，那條件也太艱苦了吧，連洗手間都沒有的，不如調一間。我幫你看好了，兩室一廳的房子，和別人合租，每個月象徵性交一千元就OK。”

趙殿元脫口而出：“不會是你家的房子吧？”

孫嘉哈哈大笑：“儂都會搶答了。”

趙殿元也笑了笑，然後說：“我還是想住在二十九號，住在那裡，我能感覺到蔻蔻在身邊。”

孫嘉沉默了一會兒說：“既來之則安之。”

晚上吃哥老官火鍋，老徐酒喝多了失態，抱著趙殿元哭，說：“兄弟我羨慕你，一單生意解決問題，從此啥都不愁了，我還得繼續努力啊。”

後來是趙殿元埋的單，沒讓孫嘉開車送，自己打車去赴潘家寧的劇本殺局。

很可惜，他堵車了，等到了地方劇本殺已經開始了，他只能坐在後排旁觀，看著一群青年男女穿著模仿民國時期的戲服在一起念臺詞，講故事，抽絲剝繭。他打了個哈欠，從隨身包裡拿出一本書來閱讀。

錢教授研究室裡最多的就是歷史書，近代史的書籍對趙殿元來說就是未來史，他看得手不釋卷，津津有味，不知不覺劇本殺結束了，大家各自回家。吳濤提議送潘家寧，潘家寧說我們三個打一輛車正好，你送那幾個朋友吧。

吳濤無奈，只好帶著另外幾個哥們走，在車上一哥們問他：“後面來的那個就是你的對手嗎，我看很普通啊。”

“普通？我說他殺過七八個人你信嗎？”吳濤沒好氣地回道。

“那你怎麼不抓他？”哥們還以為他在開玩笑，“那可是你的情敵啊，還不公報私仇一下。”

“因為我也佩服他啊。”吳濤在心底說。哪個少年沒有俠客夢，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的豪俠之士就在身邊，趙殿元是個有故事的人，是個從歷史中走出來的人，那個風雨飄搖的年代，人命如螻蟻，大眾對生命看得很淡，不但看淡別人的生命，也看淡自己的生命，經歷過生死，手上還有這麼多人命，只能說趙殿元的心態就一個字，穩，和這樣的人鬥，哪有什麼勝算。

吳濤把車送回鉅鹿路小姑婆家時，趙殿元和潘家寧也各自到家。趙殿元開啟LED檯燈，繼續看書，在歷史書上經歷自己缺席的波瀾壯闊的大時代。他剛看到抗美援朝這一段，看得血脈賁張，恨不得加入其中，跨過鴨綠江，用槍炮發出中國人壓抑百年的怒吼。

……

潘家寧洗了澡出來，朱古力問她：“吳濤不好嗎？”

“好你留著啊。”潘家寧一句話頂回去。她從小到大被學校和家長保護得極好，哪怕上了大學也沒談過戀愛，至今對愛情充滿了不切實際的幻想，甚至相信一見鍾情，而第一次見吳濤時卻沒留下什麼印象。

“上海戶口，家裡有房，學歷啊身高相貌也都可以，還在體制內工作。”朱古力咂舌道，“簡直完美，COCO，你不會看上趙老爺爺了吧，那可是你的曾祖輩，算起來他應該是你的曾姨丈吧？”

“別瞎說，我沒有，我不是。”潘家寧否認三連，心裡卻在怦怦跳。她不能否認朱古力說到自己心坎裡了，但這事兒肯定是不成立的，且不說這論不清的親戚關係，就是爸媽那一關也過不了。

忽然手機響了，是老媽發來的微信，告訴家寧說我和你爸爸已經決定把重心逐步向上海轉移，西寧的房子在中介掛牌出售了，下一步先把你爺爺轉移到上海這邊來，你留意一下有沒有合適的房子，將來用你的名字買一套，爭取婚前就有自己的房產。

潘家寧順手查了一下房價，一顆心頓時涼了，光是自己現在租住的這一套小兩室，自家砸鍋賣鐵都買不起。

如果當年太祖母沒把潘家花園捐獻給國家就好了，那樣即便後來被強佔，八十年代落實政策也能回到自家手中，潘家寧惋惜不止，暗想如果能穿越回去，一定要阻止太祖母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