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無攸不敢相信當著眾人的面,竟然發生了一場……勾引。
他應該可以這麼形容那個“動作”吧?
目光投向正對面的關梓琳,對方畫著清淡的妝容,唯有一抹紅唇似綻放的薔薇花。
“林導,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吧?”她明知故問,語氣中是滿當當戲謔。
林無攸:“……沒有。”
在場的人各個是人精,自然看得出兩人發生了“愉快”的小插曲,他們並無阻止的意思,甚至沒有出言調侃,大多習以為常。
姜聞催了句:“趕緊給我們找個地方坐,我可不想在大中午傻乎乎地站在太陽下。”
馮曉剛一邊吩咐副導演取戶外椅來,一邊在心底嘀咕,你也知道太陽曬,那為什麼一定要他去接人?
葛悠和關梓琳識趣地告辭,給三位導演留出交流空間。
說是“空間”,其實只是一把彩虹花紋的大太陽傘下的陰涼地,現在已然有了一把椅子——屬於本劇組導演的導演椅,即馮曉剛的專屬座椅。
副導演取來兩把戶外椅,姜聞接過後順手往屁股底下一塞,金秘書卻搶先林無攸接過,掏出消毒噴霧,將椅子從內到外消毒個徹底,然後才交到林無攸手中。
林無攸輕輕嗅了下,這才安然坐下。
不消毒不行,不消毒他不放心。
要不然天氣太熱太悶,他準保連一次性的藍色口罩都戴上。
不戴沒有安全感。
……也不知道20多年後究竟對他做了什麼。
這誇張的做派讓馮曉剛大感不解,哪怕林無攸就坐在旁邊,他也直截了當地詢問:“怎麼個意思?這小子……什麼來路。”
姜聞無奈攤手:“你問我,我問誰?可能天才都有點……怪癖。”
林無攸的怪癖是:出門帶口罩、接觸陌生物體先消毒、時刻關注疫苗注射、還特別喜歡囤積物資。
“得了唄,誰還不是個天才,能在這圈裡混出點名堂,或多或少都得帶點才氣。”由於姜聞說了太多次天才,馮曉剛開始對這個詞過敏,並且主動將話題轉向《大腕》,“我感覺這次的劇情諷刺力度不錯,也兼具喜劇效果,能再創個票房新高。”他又掩耳盜鈴般補充句,“說不定那群影評人也能喜歡,哈哈……”
儘管他說得雲淡風輕,林無攸卻注意到他垂在身側、緊緊握住的手掌。
看來馮導還是放不下影片人的看法。
姜聞卻不怎麼看好,“諷刺有,但太弱了!《鬼子來了》諷刺得厲害不厲害?照樣遭到那群人一通狠批。你這《大腕》……哼,別抱有幻想了。”
馮曉剛登時悻悻。
“你以前給海馬、給《編輯部故事》寫的劇情可沒有這麼軟弱溫和。”姜聞不依不饒,“可別是被王碩那小子的事弄得瞻前顧後,咱們創作者就要大膽去拍、大膽去幹,不然拍電影做什麼嘞?”
“……要站著把錢掙了。”林無攸下意識接話。
聞言,姜聞噌地扭頭,大腿被拍出巨大的響聲,雙眼更是亮得嚇人,“還是你小子他媽的懂我!”他低聲喃喃,“我回頭得把這句話放在電影裡,我他媽的一定得放!”
林無攸訕訕一笑。
他有種“搶姜聞臺詞,還秀對方一臉”的詭異感。
太他喵的怪了。
不過他用餘光覷見,馮曉剛的臉色卻肉眼可見的難看下來。
姜聞口中的“王碩”是京圈第二代核心人物。
從第一代鄭小龍接手電視中心後,王碩便以特有的痞子文學接替他登上舞臺,並創立了“海馬”工作室。在此期間,馮曉剛一直忙前忙後,甚至在後期跟著王碩出去單獨幹,然後王碩便遭到了國內沒有言明的封殺,他本人跑到國外避難,留下個寫劇本寫到一半的馮曉剛。
最開始馮曉剛也將劇本拿給投資人們看,但一聽是王碩手下的部將、劇本內容還特別敏感,便沒有人敢投資。
文藝片路始終走不通,被逼到沒有任何法子,馮曉剛只能投身進當時國內絕大多數導演都看不起的商業電影,好在他足夠爭氣,又趕上大小王的靠譜時期,外加有韓三坪的本土電影市場化做後援,一路跌跌撞撞走到現在,如今也算成為京圈新一代核心人物。
不過在林無攸看來,京圈也好、滬圈也罷,都是群藉助地緣要素統合資源、排除異己的小組織。
他們紮起的籬笆看似牢固,卻經不住外界的衝擊。
等到煤老闆進場、資本入局、網際網路興起,什麼圈都會成為一團散沙,繼而成為自媒體的影片靈感來源,從經濟、商業、文化等各個角度闡釋且分析。
想到會出現的類似影片,林無攸立刻升起當眾社死的抓腳趾感。
可能是太長時間沒跟同行們交流,姜聞的閥門一開便關不上,他開始唸叨些“突破了以“蒙太奇句子”為出發點的研究方法”、“將電影研究與哲學、美學、心理學、社會學、符號學、結構主義、資訊理論、系統論等學科的方法論結合起來”等學術性語句。
馮曉剛聽得暈暈乎乎。
要是他現在站起來走兩步,估計會跟趙本山的小品《賣柺》中的範偉似的——直接被忽悠瘸!
“我倒是覺得《大腕》的劇情不錯,”林無攸主動開口圓場,“說不定會是華語諷刺喜劇的巔峰之作。”
他不是想捧馮曉剛臭腳,而是——姜聞用兩人晚上交流的話來忽悠馮曉剛,這行為太惡劣了!
你哪怕換成自己的話也行,原話照搬是個什麼鬼!
姜聞嗤笑:“這都能成巔峰之作,那華語電影的導演們可是都死光嘍。”
怎麼不是呢?畢竟作家可以當導演、明星可以當導演、演員可以當導演,只有導演不可以當導演。
就連張大國師都能以“滿江綠”出圈,陳大詩人更是以多年來的爛片力證《霸王別姬》的導演有問題,更別提沉迷於鄉土的賈科長、痴迷於以性解放為噱頭、被歐洲“先進”思想忽悠到方寸大亂的婁野,以及強行走出文藝片的舒適性,硬要往商業片領域闖的大小導演們。
罵華語電影“未來無光”都算嘴下留情。
林無攸再次打圓場:“人生境遇如此巧妙,誰也敢說20年後的事情,但《大腕》確實不錯呀,劇本寫的有趣、情節安排到位,其中對廣告商們的瘋癲營銷更是刻畫得入木三分。”
“也就這點淺薄的看點了。”姜聞仍舊瞧不上,他在精力最旺盛的年紀,看過全世界最好的電影,黃金時代的電影、80\/90的許多影片,那可是頂級細糧中的頂級細糧。
吃過那麼好的(精神)糧食,中等甚至是上等的(精神)糧食,他肯定吃不慣。
再加上《大腕》中的諷刺主義現實要等到多年後才能一一對證,一如它逐漸增高的豆瓣評分般,現在的姜聞註定很難理解。
馮曉剛何嘗不知劇情過火,可聽見林無攸二次支援,他還是生出些“高山流水覓知音”的觸動來,敵意於不知不覺間消散。
“還是無攸有眼光,年輕人看事情角度就是不一樣,”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牙齒來,“正好你給我出個主意,我最近在愁怎麼將大結局圓回來,劇情現在發展得這麼大,想不出該怎麼往回拉。”
林無攸直接回答:“當然是精神病院結局啦,讓角色們說些瘋話,諸如建造售價特別昂貴的住宅,越貴越好的那種,再來一句——不求最好只求最貴!影片的最終效果肯定爆棚,說不定還能成為特別出名的流行語。”
他本想用“梗”,但想了想還是換成“流行語”,更加方便馮曉剛理解。
誰知馮曉剛聽完後卻是滿臉不贊同。
“這結局未免也太跳脫,哪能動不動就往安定醫院跑。”他不打算取用這個結局。
林無攸:“……”
有那麼跳脫嗎?
那一長段話只是他憑本能說出,且在說完之後仔細回味,覺得甚是有道理,至於原片的結局是什麼……別問他,他只是被女神清洗記憶的倒黴蛋。
“叔,你怎麼看?”他不死心地尋求姜聞的認同。
姜聞倒是很支援,只是支援的方向不太對:“不如直接將整部劇設定為男主的一場幻夢,他在發病的時候夢到這一切,醒來之後仍舊是那倒黴蛋攝影師。”
林無攸:“……”
馮曉剛:“……”
他放棄尋求年輕人的靈感支援,並決定將這對奇葩的前後輩隔開。
他朝遠處候場的副導演揮手,副導演屁顛屁顛地跑到近前,額角上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流。
“去帶林導逛一下拍攝現場。”
一言不合便將他調走也太無情了,幸虧林無攸並不在意。
“我還沒有怎麼逛過太廟,這回便託馮導的福,好好地逛一逛。”
太廟是典型的明代建築,平沿歇山頂、出拱平穩渾厚,堪稱明代皇室建築的典範,也是舊燕京的“五壇八廟”之一,1950年改為“燕京勞動人民文化宮”並正式對社會開放。
漫步其中可以充分體驗到建築的美學所在,可開心不到三秒鐘,林無攸便笑不出來。
——一道倩影堵住去路。
關梓琳倚靠在硃紅色的宮牆邊,身軀由於傾斜勾勒出玲瓏有致的線條,右腿微微向前伸出,左腿繞到後面立住,五顆小紅豆俏生生地探出涼鞋的邊緣,與青磚地面交相輝映。
“嗨,林導,想不想跟我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