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日，宜開工、動土、祈福、栽種。

天還矇矇亮，太陽未曾躍出地平面，劇組成員們便忙忙活活地佈置拍攝場地。

演員們聚集在一起，傳聞中的“殺手小孩”——曹俊——也終於登場。

別看曹俊年齡小，卻是個實打實的老演員，1996年出演首部電視劇《真名小和尚》；1997年獲得“第二屆亞洲電視節”最佳新人獎；1999年，在《蓮花童子哪吒》中飾演男主角哪吒；2000年，主演《俠女闖天關》。

今年，也就是2001年，即將出演《九歲縣太爺》，並且搭檔石小龍。

其實在選擇小男孩的演員時，林無攸曾在曹俊和石小龍中間徘徊，畢竟兩人年紀相差無幾、演技也相差不多。

最終選擇曹俊純粹因為這孩子身上文氣味重點，修飾一下可以演繹略顯憂鬱的自閉兒童，而石小龍太正義凌然，那張臉跟“連環殺人犯”扯不上關係。

劇組成員們早在將近一個月的排演中相處融洽，其中尤以曹俊跟林無攸關係最好，經常跟在屁股後面，一口一個“哥哥”的叫著。

今日也不例外，見到林無攸便興沖沖地跑到跟前打招呼，然後才注意到站在他身旁的姜聞。

小孩懵了。

“哥，這是誰呀。”

“劇組的監製！”林無攸回答得鏗鏘有力，“以後可要拜託他多多照顧你。”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點頭，“監製叔叔好。”

姜·監製·聞：“……你也好。”

然後，林無攸便興沖沖地介紹劇組其他的重要成員們。

“這位是王智文老師，您要跟他演對手戲。”

“這是攝影小組的甯浩，挺有潛力個人。”

“這是美術小組的毛哥，你們倆應該認識，他是劉小慶老師的專屬化妝師，我特意砸錢請來咱們劇組的。”

“還有這位……這位……這位……”

將重要人物都介紹了一遍，林無攸握住姜聞的雙手，抓得很緊也很死，“叔，這些人便都交給您了！”

“你別交給我。”姜聞甩開他，請自己來做監製（導演），但重要的工作人員各個都是林無攸的人，他帶來的攝影師顧常衛在攝影小組壓根沒有地方立足。

人生第一次他懷疑自己遭受了詐騙，一種新型的詐騙——以監製（導演）為餌，誘導別人來做小工。

當然為了自己的面子考慮，他並未把猜測說出口，但態度卻表現得很明白——你小子可別是故意挖坑。

“叔，我是什麼人，我能騙您嗎？您別慌啊，等咱們真正開始拍攝就到了您出馬的時候，我保準這些人妥帖地配合您。”林無攸拍著胸脯保證。

正好後勤人員已經備好開機儀式，屁顛屁顛地跑過來通知。

“導演，烤乳豬和鞭炮都備好了，您來主持吧！”

此時此刻姜聞才知道居然還有開機儀式。

在港圈入侵之前，國內拍電影並沒有什麼開機儀式，也不需要擺烤乳豬、敬請神明保佑，所以饒是姜聞拍了兩部電影也壓根沒有想到這麼一茬，結果……

當時他看林無攸的眼神就不對勁了，這麼大的事情都沒有人主動跟他講，你小子還說什麼“等您老出馬”，他看對方是想把自己給“（踢）出”了！

“叔，不哄您，我是個有信仰的人。”林無攸認真道。

香案上烤乳豬睜著死不瞑目的雙眸，古樸的仙鶴香爐悠然立在案臺之上。

林無攸作為導演，站在隊伍的最前面。

姜聞和王智文落他一步，站在稍往後的位置，其他演員和工作人員則根據地位，各自尋找位置站好。

每個人手中都被分到了空運來的竹立香。

林無攸捏住竹立香，闔上雙眸、認真敬請神明保佑。

——女神，我不怪您沒有預留投訴通道，所以作為補償，請您務必讓這部電影大賠特賠！

姜聞闔眸前覷了他一眼，然後也開始認真祈禱。

——神明啊，請讓我儘快找回在劇中的位置。

神明聽到不聽到，暫時不得而知，但伴隨第一幕開拍，灑水槍進行運作，整個拍攝場都陷入溼漉漉的狀況

大“雨”嘩啦啦地下，旅館門口的道路上佈滿積水，調整到影片需要的狀態。

由於劇本上的情節是倒勾，經過跟攝影小組的商量，第一幕選擇拍攝丈夫在道路上開車，小男孩坐在後車座玩玩具，由於道路上多了個高跟鞋，輪胎被扎破，一家人被迫停車修整。

很簡單的劇情，拍攝難度也算適中，但對於初學者而言，任何涉及到車內、車外的轉換劇情都不好拍，特別是第一次拍電影的新人。

也是出於類似的考慮，姜聞沒有在開機第一天爭奪拍攝權，他準備等林無攸無法處理後再出手幫忙，到時候才叫“順理成章”。

然後他便看到林無攸嫻熟到讓他無話可說的表現——

“第一個鏡頭攝影頭放在車外，切第二個鏡頭放在車內，給我人物特寫，平視鏡頭、不要有任何晃動，人物談話具有私密性。”

“切反打鏡頭，曹俊再往左邊車門挪一下，二組給特寫，鏡頭略微傾斜，打破視覺構圖。”

“攝像小組挪到後座，給我個變形的正反鏡頭，人物割裂的感覺不夠，再來一組。”

“……”

諸如此類的話語屢見不鮮，整個劇組在林無攸的指揮下，安靜地、不帶任何磕磕絆絆地運作，就像一臺運轉得當的機械，每個工作人員都是其中的配件角，都在其主人，即林無攸，的操縱下各行其職。

特別是林無攸的語氣那麼平靜又那麼幹脆，表情更具有一種機械似的、無機質的冷漠感。

一點不像在搞藝術創作。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類似的場面林無攸見過百十來遍，在“深度睡眠（沉浸式訓練）”的時間中，他一遍又一遍地重複，現在拍攝的每一幕都可以在腦海中形成動態畫面，並依照系統的要求進行打分。

“攝影小組轉移到主駕駛位，以駕駛員的角度進行外部觀察……”他繼續從容不迫地指揮，拍攝現場也依照他的指示開始移動。

路過的後勤人員看見後忍不住原地駐足，他們放輕呼吸、懷著敬佩的心態觀看這不可思議的一幕，所有人都被懾服在原地，包括見多識廣的姜聞和顧經衛。

姜聞要罵街了，這小子扮豬吃老虎，這嫻熟的學院派手段，這風格明確的導演風格，這不可思議的現場掌控力……他沒有立刻轉身離開，已然是用盡洪荒之力。

在拍完第一場之後，林無攸很快意識到不對勁，他停下毫無波瀾起伏的指揮，來回環顧四下。

四周圍觀的後勤人員們，目瞪口呆的美術小組們，以及表情稱不上好看，只能說特別微妙的姜聞。

他，好像、可能、或許被條件反射支配了。

主動拿起了拍攝主控權。

幾秒鐘的停留換成別的導演不是問題，換成林無攸便顯得格外奇怪，特別有前面的流暢絲滑做對比。

攝影小組的甯浩張口詢問：“導演哪裡不對勁？要讓道具組上前更正嗎？”

“……用不著，”林無攸穩住表情，他先是揮手驅散了圍觀小分隊，“工作都完成了？看拍攝比躲在後方摸魚更舒服了？都回去幹活，對得起我發給你們的高額工資。”

圍觀小分隊還想要爭辯，看別人指揮挺無趣，看林無攸指揮確實挺有意思，奈何他們拗不過發工資的（金主）爸爸，只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林無攸緊接著便看向姜聞：“叔，你要不要……”

——發揮點作用！

——您才該是劇組真正的導演！

姜聞卻看天看地，就是他不看林無攸求助的小眼神。

非是他不想念攝影椅，實在是該拍攝的內容只有那些，林無攸已然拍得很好，就算換成他來掌鏡也未必能拍得比對方更強。

無法形成碾壓的炫技最好別炫！

來日方長，總能找機會。

他故作老態地錘了兩下後背，發揮出演員的職業素養，“這灑水槍一起來，空氣中溼氣太重了，我這把老骨頭扛不住，先走一步嘍。”

“叔！”

林無攸含淚挽回，此刻他的心就跟拍攝現場的大雨般嘩啦啦下個不停。

但姜聞撤得特別迅速，一溜煙便沒有了蹤影。

最終，第一天的拍攝以林無攸全程掌鏡而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