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凡不明所以,又往馮曉剛跟前湊了湊。
“怎麼個意思?那哥倆不是挺有人脈和勢力嗎?”
馮曉剛沒有立刻回答,他拿開徐凡纏上來的雙臂,又將女人往旁邊推了推。
“別湊過來,有點熱。”
現在可是冬天,屋內雖開著暖氣,也沒有暖和到可以將湊上來的熱源推開。
徐凡一瞬黑了臉,又迅速收斂住表情,狀似不在意地站起身,推了推被弄亂的短髮,重新坐在馮曉剛對面。
“大小王得罪了誰?”她抓住前一個話題不放,努力忽略引起尷尬的那一段。
馮曉剛極懂察言觀色,自然發現她隱藏的不鬱,但並沒有出聲緩解的意思。
老夫老妻,搞什麼勾引玩弄,太膩歪了。
“那倆兄弟對林無攸做手腳被韓三坪逮著,現在正狼狽地應對中影的為難。”
“林無攸?”徐凡立刻想起上回探病的帥氣小夥子,她很不在意地說,“那就讓大小王跟林無攸道個歉唄,能讓韓三坪出手維護,肯定背景不一般。與其結怨,不如交個朋友。”
馮曉剛卻不贊同這話,“大小王不可能道歉,一來決不能坐實兩人背後出手的齷齪名聲,二來……”他冷嗤聲,“他們還想跟林無攸合作,又豈能叫個導演壓在頭上?”
“你不幫忙說和下?林無攸可算你的救命恩人,總不能讓他被兩條毒蛇記恨。”徐凡又問。
馮曉剛回答得堅決:“我可管不了這事!”
說得更準確些,他巴不得兩方結成最深刻的仇怨,永無任何合作的可能性!
別以為他不知道大小王籌謀換掉自己,要林無攸成為後續的主推導演。
同時,也要讓自己頂替對林無攸下手的齷齪名聲。
那可是他的救命恩人!
對救命恩人下黑手,傳出去圈內哪有人敢跟他合作。
斷人前途宛如殺人父母。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當婊子,立牌坊。
若非有人悄悄將訊息告訴他,恐怕他背上黑鍋還不自知,要不是找不到接盤的投資商,他一準得踹了大小王。
與此同時,馮曉剛也忍不住抱怨,“林無攸拍出高票房電影,那群影評人便是千好萬好;我拍出高票房電影,那群影片人就是罵來罵去。他也就生得比我好,何至於讓這麼些人違心追捧。”
對面的徐凡沒有應聲,他不滿抬眸,“你現在又不說話了?”
只見徐凡盯著手中的報紙發愣,半晌後又緩緩舉起來。
“這、這裡倒有一份讚美你的影評,”她說話的聲音很古怪,“說得非常公正、客觀、極具溢美之詞,只是作者——”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馮曉剛已經三步兩步衝到跟前,一把奪過報紙,興高采烈地讀起來:
“《大腕》是一部黑色喜劇,延續了馮導擅於寫小品段子的特通,又頗具大片氣象和國際化的野心。”
“很多觀眾不喜歡這樣尖銳諷刺的電影,甚至罵其光怪陸離、極具誇張與癲狂,但我卻認為這樣難以理解的社會現象背後是金錢至上的邏輯,甚至發展到連最基本的‘道德’和‘臉面’都可以不要。
馮導的諷刺是深刻且具有時代性眼光的,或許二十年後我們再次去看這部電影,會被其超越性的視角所驚愕。“
馮曉剛越讀越開心,甚至彈了兩下報紙,非常驕傲地宣佈:
“這個作者是我的知音,知我者唯他也!”
徐凡:“……你沒有看作者名字嗎?”
“看了呀,”馮曉剛還沒意識到出現問題,“不就是林無攸嘛,重名而已……“
他的聲音慢慢落下,變得又細又輕,帶著強烈的不可思議。
“該不會……不可能……沒道理……”
徐凡雙手一攤,“後面有記者的結語。”
靜了很長時間,懷著偌大的勇氣,馮曉剛重新讀下去,“以上是林無攸導演特別拜託我釋出在報紙上的影評,借用他的原話‘不希望任何人誤解馮曉剛導演的一片苦心,一位對創作永遠赤忱的電影人不該得到大眾的惡語相向,還請諸君讓子彈再飛一會兒’。”
話落,客廳陷入了徹底的安靜。
徐凡樂得見他一副“世界崩塌”的絕望表情,於是再度拍了拍他的肩膀,“老馮,往好處想,這回不會再有影評人罵你,他們只會想談論林無攸。”
這話說得一點都沒有錯。
之後幾天報紙上仍在持續報道《大腕》的票房走勢,影評人卻不再大肆抨擊馮曉剛,他們似乎將這位“不成器”的導演忘得一乾二淨,轉而開始明裡暗裡地讚美林無攸。
他們誇他有君子之風,誇他謙遜禮讓,誇他有才華卻不倨傲……各種好話不要錢地砸來。
也就在此刻,燕影開始頻繁接觸老派電影人們,似乎在籌謀了不得的大事,但訊息被瞞得很嚴實,外人一點風聲聽不到。
馮曉剛卻忽然後悔,還不如讓影評人繼續罵他,至少還能有點話題討論度,不似現在像極了一潭死水。
可真要讓他出言挑釁也不可能,林無攸救過他的命,也在所有影評人都落井下石的時刻雪中送炭。
一篇報道成全了林無攸的名聲。
而他只能笑著吞下苦水,並在每個公開場合感謝,不敢露出一點丁不滿。
這樣的痛苦日子一直持續到來年的二月初。
……
《愛》的拍攝場,林無攸叫出最後一聲“cut”,宣告著劇組正式殺青!
“啪啪啪!!”
拍攝場內立刻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所有工作人員都笑得跟朵花似的。
別管開局有多麼不利,至少他們在預定的時間內完成拍攝。
這對所有人的能力都是個巨大的肯定。
林無攸朝眾人淺淺鞠躬,“這倆個月辛苦大家了。”他起身說道,“我在正陽春擺宴,請大家吃烤鴨、拿紅包!所有人都有份!”
“好耶!!”
一夥人立刻移步到正陽春,作為和全聚德一脈相通的老店,正陽春的飯菜味道不錯,酒水味道更不錯。
好些人沒有吃多少東西,已經喝得伶仃大醉。
林無攸也不拘著,隨他們去了,自己舉著快樂水到處晃悠。
第一站自然是兩位主演這邊。
“兩位老師辛苦了,”他主動敬“酒”,“我一定盡我所能在影片中展現兩位演技,不辜負兩位付出的心力。”
遊本昌卻摁住快樂水,舉起面前的茶杯送上去:“導演,說到敬酒合該是我們敬您。”
“您這是哪兒的話,我可不敢當。”林無攸怕折壽。
“不,這是應做的。”吳彥姝也舉起茶杯,“感謝您願意將攝像頭對準我們。我們倆是老人,是即將垂落的夕日,大家更關心太陽,卻忘了老年人也有他的悲歡愛恨。”
遊本昌接話:“我曾經拍過一部啞劇,我以為大眾會在乎或關心這些無聲之人的生活,可那部劇甚至沒有機會在電視上播放。或許是我的影響力不夠大,又或許是人們確實不在意,我為此一蹶不振了很多年,直到接到您的邀約。”
“感謝您願意拍攝我們,感謝您願意為我們發聲,您讓大家看到了我們的存在,看到了我們依舊是有思想的靈魂。這幅行將就木的軀殼下不光有生命的腐爛,更有生命昂起的頑強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