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三坪懷著疑惑開啟劇本，懷著“臥槽”合上劇本，其間眾人還從電影院轉移到附近餐館裡。

倒不是電影院負責人不允許他們繼續停留，只是單純地又來了一批看電影的觀眾，且人數還不少，足有十幾人。

其中有大有小，大的應該才成年不久，小的甚至沒有長鬍子，步伐倒是統一的很囂張，遠在港臺的山雞看到後或許會以為遠跨重洋收的小弟。

林無攸是他們擦肩而過。

雙方誰也沒說什麼，不過當他走到電影院門口，後方忽然傳來一聲“艹”，然後是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哎，前面領頭的那個，你是海報上的林無攸嗎？就是那個又是導演又演醫生的傢伙。”

背後有道沙啞的男聲囂張詢問，林無攸困惑地半側身，還沒有來得及說話，金秘書已然擋在他前面。

“您有什麼事嗎？”金秘書禮貌詢問，在看見青澀胡茬兒的男生開始掏棉襖的兜後，他的右腿卻悄然後退，做好了回擊準備。

哪料，對方掏出一本B5大小的硬殼筆記本，雙手捏住，畢恭畢敬、90°鞠躬送出。

“林導，如果不麻煩的話嗎，請您給我籤個名！”

林無攸：“……”

眾人：“……”

姜聞瞧瞧林無攸，又看眼面前的小夥子，說了句特別掃興的話，“那售票員居然沒有誇張，你還真有姑姑婆婆媽媽嬤嬤喜歡，我還以為那個推銷話術。”

“……”

林無攸拒絕的話在嘴巴里繞了圈，轉瞬便換成了，“這是我的榮幸。”

“太謝謝您了！”那小夥子開心地遞出筆記本，後腳跟止不住地往上抬，身體一顫一顫地向上顛，“這部電影我看了好多遍，每一次都能有完全不同的新收穫，您在裡面提到的人格分裂，我還特意去圖書館查資料，不過我們鎮上的圖書館比較小，沒有什麼具體資訊，我已經跟爸媽說定，回頭他們會帶我去城裡的圖書館……”

這小夥子說話又快又密，其中還夾雜著聽不懂的方言，林無攸似懂非懂，卻能感受到他充沛的喜悅之情。

哦，自己居然真是個導演了。

成為“導演”其實不夠有實感，不管是被謝主任誇獎，還是聽到票房暴漲的訊息，他都只有種飄在半空中、正在玩遊戲的感覺。

可在被素昧蒙面的陌生人討要簽名的這一刻，他忽然便被拽到地上，同時有個聲音指著他說：

瞧，這是你的影迷。

你·的·影·迷！

跟小夥子告別，林無攸等人走出電影院，在旁邊影院的小餐館裡開了間包廂。

包廂裝修很古早，80年代國營飯店的風格，用作單獨的說話空間還是足夠。

眾人坐定，店家贈送的免費茶水上桌，韓三坪趕忙低頭翻閱劇本，姜聞則拉著林無攸詢問：

“你要我回去幫你嗎？我可以再做一回監製。”

林無攸沉默。

但凡姜聞早說一點，在那個影迷之前說，他都會欣然接受。

誰來做監製，他都可以趁機偷懶，可現在卻沒辦法將“答應”兩字說出口。

人家是為“林無攸”買票，掏的是真金實銀，哪怕他再想退休擺爛，至少也得對得起影迷的票錢，更得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叔，用不著，我讓梁敏來幫我就行。”林無攸拒絕並cue下新任的製片人。

梁敏趕忙回應BOSS的召喚，滿口保證一定將事情辦好。

姜聞相信林無攸的選擇，轉而談起戛納的內幕來。

“去年的主競賽單元請了楊德昌做評委，今年的話夠嗆有他看，不過據說主席會請大衛·林奇，評委中也會有一位華人。”

他將最後兩個字咬得很重，並用那雙鷹鉤眼盯著林無攸不放，“所以，老謝選今年的戛納是個蠻不錯的決定，賈科長和戴思潔也是看準這點才會參與，有自己人在總歸方便些。”

甭管是華裔還是華人，總歸是“華”，在白人分國家抱團的電影圈，本國電影人則會盡可能團結一切可團結的力量。

林無攸對姜聞豎起大拇指，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打探到這麼多詳細訊息，果然是內部有人好辦事啊。

“行了，你少跟我貧，有沒有想到男女主演請誰？”姜聞仔細籌謀，“這部電影大頭戲份和演出都在演員身上，你必須得請兩位重磅的男女主角，不過70多歲的老演員……”

一時半會兒，他還真想不出由誰能擔任。

林無攸之前倒是有個女主角的壓軸人選——趙麗蓉老師。

這位老藝術家絕對能撐得起這部電影，且能發揮出一百二十分的效果，問題是當他查詢後才發現，趙老師已經在去年七月份仙逝。

在沒有具體名單、又對圈內老演員們不熟悉的情況下，林無攸的尋找宛如大海撈針。

要麼太過年輕，要麼已然仙逝。

他跟姜聞對坐，兩人皆在苦思冥想。

在此過程中，韓三坪終於看完劇本，然後用詭異的目光覷眼林無攸，“這、這劇本你寫得？你這個年紀怎麼寫得出這種劇本？”

問題來得莫名其妙，還思考演員人選的林無攸茫然抬頭。

“什麼？”

韓三坪張了張嘴，又緊緊合上，“沒事，只是我在自言自語。”

他什麼都考慮到，唯獨忘記天才不必遵循基本法，那是凡人要做的事情。

同時他也要承認，“這真是部適合衝獎的電影，不冗雜、不晦澀，不拿國內的苦難大做文章，將視角聚焦在更深刻的生死與婚姻上。”

他承認時代的一粒，落在每個人的頭上就是一座山。

時代發展下，大眾的苦難與焦慮是激發創作者靈感的重要來源。

電影是國家對外宣傳的一面旗幟，也是外國對國內輿論封鎖下，少見的自我展示視窗。

這群導演們不去展現積極進取、努力勃發的新時代，反而不斷將筆墨落在苦難與落後上，就好似這二十年多年中，社會沒有任何進步。

作為中影的負責人，韓三坪不好當面說什麼，但背地裡蛐蛐肯定是避免不了。

林無攸的《愛》與那些電影不同，他展現了一對退休的京劇演員，年過七旬的他們歷經時代風霜，相伴多年卻仍然相愛，直到妻子遭遇一場疾病，兩人面臨最大的考驗。

他用客觀的筆墨展現歷史發生過的一切，沒有否認過去遭遇的苦難，卻也沒有大肆宣揚，只是在一切淪為平靜生活幸福後，疾病忽然來臨的措不及防。

這樣的處理手法讓韓三坪很滿意。

“我很喜歡你在開篇設定的《遊園驚夢》，咱們龍國電影就是要對外輸出文化，讓其在不經意的背景中展現。”韓三坪還淺淺炫耀下，“都說湯顯祖就是龍國的莎士比亞嘛，這折戲也算符合影片主題。”

在林無攸的劇本中，他將原本的音樂老師改成京劇演員，並將樂團改成崑曲團，這樣更加貼合國內背景。

設定的小心思被發現，林無攸本該高興，他卻糾正道：“事實上，我們稱莎士比亞為龍國的湯顯祖，他的生卒年月比湯顯祖要晚。”

韓三坪：“……”

林無攸很認真：“這些評價是立足於西方話語權下的，我們應該用東方眼光去審視，畢竟我們才是擁有五千年文化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