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完正事，韓三坪又談起自己籌謀多年的大動作。

“我們有著全世界最大的人口，隨著經濟的不斷發展，人們思想和消費觀念的進步，我相信我們早晚會成為世界票房第一的國家，在此過程中國內的電影人們必須做出貢獻和努力——我們不缺拍電影的人才，不缺拍電影的團隊，我們只缺少機會！”

韓三坪口若懸河，指點江山、慷慨文字，就差吐沫橫飛了。

林無攸卻捧著茶杯，抿一口茶、點一個頭，嘴裡還不斷敷衍“啊對對對”“啊不錯不錯”。

他這副視金錢如糞土、商業電影大業還不如手中清茶的狀態著實讓韓三坪腦仁疼，談興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韓三坪悻悻坐下，老闆椅再次發出“嘎吱”聲。

林無攸不是看不起金錢，他是單純看不起娛樂圈。

他的潛意識告訴他，未來的娛樂圈只會越來越完犢子。

世人都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浪，可放在娛樂圈卻是——長江前浪撲後浪，一浪更比一浪小，到最後已經成為，但凡是個喘氣的人，都能跑到大螢幕上丟人現眼。

早年還能討伐某些人除了一張臉能看、一點演技沒有，後面就是不光沒有演技、甚至沒有一張漂亮臉蛋！

開啟電視劇就像是在冒險，一張張醜男普女爭奪著“絕世美女\/男”的殊榮，不光傷害到觀眾們的眼睛，更傷害到觀眾們的乳腺。

最離譜的是，千禧年流行什麼明星，千禧年後還流行什麼明星，主打山不轉、水也不轉，就觀眾們的年齡轉了。

自討苦吃啊。

……

話不投機半句多，韓三坪又寒暄兩句，果斷起身送客，林無攸也正好喝完最後一口茶，輕輕放下泥胎小瓷杯，面容平和地告辭。

回學校的一路上，梁敏打量著他愉悅的表情，猶豫著要不要詢問商談的結果，最終還是沒有開口，交淺言深終是不得行。

試鏡會在表演系的大教室舉行，作為校內試鏡，沒有佈置得非常正式，僅簡單搬來五張桌椅，上面蓋了個不知從哪裡搞來的大紅布，配合著教室內一整面牆的大鏡子，吱嘎作響的木質地板，在踏入的那一刻，林無攸甚至懷疑自己穿越了時空，來到了八十或九十年代。

特別是謝小景坐在最中間的位置上，正捧著個紅白相間、印著“獎”字的搪瓷杯喝茶。

梁敏在他前面走著，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噠噠噠聲。

“主任，林無攸來了。”她點數了下空餘的四張椅子，還以為有一個座位是給自己留的，剛要繞路坐下便聽見謝小景悠然開口，“別坐，有個位子是姜聞的，剩下兩個則是咱們的男女主角。”

“……可叔今天不過來呀，”林無攸走到近前，“他在燕郊的建築工地忙活，昨晚還催我把旅館圖紙傳真給他。”

謝小景放下搪瓷杯，回答得理不直氣也壯。

“所以，我才給他留了個位置呀，他畢竟是監製，就算人不在，我們也要尊重他，試鏡會豈能沒有監製？”他甚至還故意將搪瓷杯往右側的方向、左邊的第二個空位推了推，“這杯子就代表他人來了。”

這確定是尊重而不是故意氣人？

林無攸忍俊不禁，右手當即便往褲兜裡掏，他必須拍下來發給姜聞瞧瞧，他都能想象到姜聞暴跳如雷、隨後破口大罵的樣子。

然後，諾基亞3310靜靜躺在手掌心，嘲弄他不合時宜的痴心妄想。

忘了，現在的手機不能拍照。

笑容莫名淡去三分，林無攸掂量下諾基亞，又重新塞回褲兜，他轉向停在原地、不知如何介入大佬們談話的梁敏。

“麻煩梁老師一天了，您先回去休息唄，趕明我在全聚德做東請您吃烤鴨。”

原本尷尬的梁敏像是找到臺階，趕忙擺手拒絕，“用不著，我、我也跟你學了很多。”她小心翼翼地看向謝小景，“主任那我先回去了？”

謝小景頷首：“當然可以，你記得出門的時候叫表演系的同學過來試鏡，然後再去列印室拿合同回來，等無攸定好角色，我們立刻籤合同，再去劉主任那邊跑一趟，我有幾份檔案要讓他看看，還有……”

那些活是一個接一個，聽得林無攸眼皮直跳，忽然理解為何梁敏見面時那麼暴躁，這麼多的工作量，換了誰都得暴躁。

“主任，您慢點說，回頭嘴巴都要說幹了，”林無攸笑呵呵打斷，主動拿起姜聞座位上的搪瓷缸遞給謝小景，“我跟您講，我在韓三坪那裡喝了雨前龍井，那味道可真不錯，他手裡還是有好貨的……”

話題被自然而然地轉移，梁敏長舒口氣，可仍舊站在原地不敢動，上司沒發話，她個小卒最好別亂來。

謝小景不是傻子，看得出這是林無攸有意要解圍，他沒有挑破甚至很給面子，揮手讓梁敏先行離開。

就在梁敏轉身往外走的過程中，謝小景又站起來，讓出了最中間的位置。

“坐這。”

梁敏耳朵一動，下意識放緩腳步。

林無攸看眼最中心的位置，雙腳紋絲不動。

“您組織的試鏡會，我不能坐中間，我坐姜聞旁邊就行，導演挨著監製，這位置正正好好。”

謝小景搖頭，將手中搪瓷杯放回姜聞的位置上，“你啊已經是劇組的導演了，就得拿起導演的派頭來，今天定下配角，明天就要跟美術小組籌備試裝和定妝，再後面還要進行排演，不在一開始樹立住威信，等姜聞進組還有你的位置嗎？”

他強行將林無攸摁在最中間的座椅上，這才悠然在旁邊坐下，又將面前代表姜聞的搪瓷缸再往邊上挪了挪，挪到了長桌的最邊緣，一個近乎於搖搖欲墜的位置。

“……您要是這麼說，那我就不客氣地接受了！”

林無攸是個心理素質很強的傢伙，既然被安排在中間坐下，那他就坦坦蕩蕩地坐下。

等回頭退圈了，想坐還坐不了。

謝主任笑得很開心，“對嘍，這就對嘍。”

儘管梁敏看不到後面兩人的動作，她也透過對話明白了來龍去脈，這讓她再次篤定對林無攸的判斷——是個大智若愚，連老奸巨猾的謝主任都哄騙過去的可怕年輕人！

她加快了離開的步伐，不願意被捲入對方的算計中。

謝小景作為引薦之人，當然也要關心下跟中影的談判如何。以林無攸露出的隻言片語來看，他連韓三坪珍藏的雨前龍井都喝了，雙方應該談得很愉快——

“中影投40%，拿國內全部票房，我的部分換成海外全版權。”林無攸回答。

這小子絕對被韓三坪坑了！謝小景眼睛噌地瞪大，想要立刻、馬上、現在便衝到中影，拽著韓三坪的衣領，詢問他對自己傻學生究竟做了什麼。

60%的投資份額+導演+編劇=零票房分紅！

是韓三坪瘋了，還是他提不動刀？！

海外票房有個屁用啊！海外版權確實很賺錢，五代、六代導演們全部都靠海外版權賣錢，有些人甚至發家致富，可那他媽的是文藝片！

只有文藝片才能賣得上價錢，賈科長、婁野、張義謀、陳大詩人等前輩們有充分的經驗可供分享。

但《致命ID》是個懸疑片，那群浸淫多年的外國片商們絕不可能在這類影片上花錢。

林無攸手中的版權是不折不扣的廢物！

謝小景覷著林無攸的臉色，努力籌措腹稿，爭取將安慰說得柔和又不傷人。

哎，自家學生太倒黴了，怎麼就碰到了黑心眼的韓三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