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無攸可以當導演，人盡皆知；可他究竟做到什麼地步，沒人知曉。
畢竟《致命ID》掛著“姜聞監製”的標籤。
饒是影片整體沒有“姜聞味兒”，還是讓人忍不住懷疑他在期間使了多少勁兒。
特別是對劉小慶而言，這個“姜聞”成分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姜聞拍《芙蓉鎮》時，跟謝晉導演私底下反駁；拍《紅高粱》時，直接跟張義謀拍桌子。
面對上一級的導演都這樣，面對新出道的後輩……很難想他會被對方壓制！
劉小慶瞧眼旁邊蹲著的兩人，“你們倆是導演的舍友？”
忽然被頂流女明星搭訕，張松文和周易圍都愣住，隨即忙不迭點頭，“對，我們是同寢室的。”
“哦，”劉小慶若有所思地應句，“那他真是個導演天才？在學校期間是不是學習特別好，特別受老師喜歡？”
張松文和周易圍回答不了。
在他們心中，林無攸雖然已經晉升為“上級導演”，可其能力仍舊停留在——梁敏要去附近抓他，才能將人提溜回學校上課。
承認，這話違心；否認，他們第二次得罪林無攸。
在畢業後經歷了數次碰壁的兩人早清楚娛樂圈沒那麼簡單，沒有靠山和背景，兩人只能靠時間去熬、熬到前輩後輩都青黃不接，他們倆才能抓住風口，一躍而上。
可那要多少年？
三年、五年、十年還是二十年？
放在二十年後，他們可以說“我們等得起”，可放在二十年前，有室友做導演、願意拉他們一把，他們還等得起嗎？
“……我們跟無攸也是第一次合作。”
這是兩人最終的回覆。
既不肯定也不否認，保持著微妙的中立。
劉小慶詫異地看眼兩人，沒有繼續追問，而是將目光投向拍攝中心。
“CUT。”第一次叫停來得很快，“燈光師調整下燈光為自然光，展現演員們臉上的皺紋。”
林無攸的指揮冷靜且迅速。
“一組切全景鏡頭，二組給雞蛋特寫。”
“道具組去把角落的花束換掉，顏色太鮮豔，畫面構圖不和諧。”
“剛才來了一陣風，窗簾破壞了取景構圖，重新再來一遍。”
“給吳彥姝老師大特寫，保持住——cut。”
林無攸停下指揮，他盯著坐在窗邊的兩位演員，兩位演員也同樣安靜回望。
兩人雖然德高望重，但有著演員最基本的素養——尊重導演，特別是當這位導演用自身的能力征服他們之後。
行家一出手，不需要拍第二場，兩位老演員便能摸清這位導演的成色。
遊本昌：“導演，我演得有什麼不對？請您說出來，我會按照您的要求修改。”
吳彥姝贊同頷首，“聽從您的指揮。”
林無攸直截了當：“我認為吳老師這一幕特寫演得不夠震撼，她是一位病人，不需要惶恐、不需要不安，她什麼都不需要去想。”
“您的意思是？”
“純粹的空洞。”林無攸說，“那一刻，靈魂被從她的身體中抽離。”
吳彥姝似懂非懂。
林無攸打個響指：“各部門準備，二組做好特寫捕捉。”
“不行。”“還是不行。”“重來。”“再來。”
來來回回地重複，反反覆覆地重拍，劉小慶聽得“cut”都要起生理性的噁心，整個劇組卻依然安靜地運轉，沒有任何工作人員不耐煩，所有人都在全身心地投入。
直到林無攸再一次叫停，“還是不太行，吳老師休息下，調整狀態，我們一會兒再來。”
吳彥姝面露愧色，“導演，不好意思。我、我闊別舞臺太長時間，很難抓住您想要的人物精髓。”
“不，別自責，那個狀態很難抓。”林無攸理解，同時還喊門外的護士給兩位老師量下血壓，同時叮囑道，“兩位如果身體不舒服，請直接告訴助理，咱們劇組有三位駐紮醫生，隨時待命。”
經過馮曉剛急救住院那一遭，他非常重視劇組的醫療保障，外加兩位老人年齡都這麼大，不做好這些準備，萬一在劇組出點什麼事，救援不及時，他百死難辭其咎。
不過吳彥姝老師的狀態確實是個問題，該怎麼樣調整呢？
林無攸坐在導演椅上，拄著下頜，陷入思考。
本該嘈雜的劇組中沒有人敢出聲，所有人都隨著他的思考一同靜止。
這一幕放在劉小慶眼中很魔幻。
作為國內最先走向國際的女明星，她跟很多著名大導演合作過，如李翰祥、謝晉、葉向真等，他們各有各的拍攝風格，或是嚴肅、或是放鬆，或是不拘小節，但那都是歷經多部影片磨鍊後形成的。
可這才是林無攸的第二部影片，他的導演風格便這麼明顯——冷靜、宛如機械式的冷靜。
劇組就好似一臺機器，而林無攸是駕駛機械的人，每個人包括她都只是對方思想的延伸，要註定成為實現對方目標的一環。
重複重複再重複，直到達成他預設好的一切。
那是一種無機質的冷漠。
哪怕現如今“恐怖谷效應”並不出名，劉小慶仍舊覺察到這點，她摸了下手臂上立起的雞皮疙瘩。
“燕影也太恐怖了，居然能培養出這種風格的導演。”
同為燕影出身的周易圍和張松文並沒有出聲，哪怕眼睛瞪得好似下一秒就會掉出來，兩人都沒有吱一聲。
他倆生怕這嘴一張開，便是刺破所有人耳道的驚叫。
這、這還是林無攸嗎？
那個逃課比上課積極、乾飯比干活興奮、作風跟地主家傻狍子似的林無攸？
如果說劉小慶只是感嘆林無攸導演風格形成之早，這倆位便是詫異於——林無攸居然還能有導演風格？還是這麼硬核的導演風格？！
這年月知識已經不靠老師傳播，單靠“考進學校”來傳播？
他們以未來二十年的演藝生涯發誓，在此之前，林無攸絕對、絕對沒有展現過一分一毫的天賦！
你不能指望“張口退休、閉口擺爛”的舍友，能展現出什麼非同凡響的能力。
為了確定這一幕發生在現實生活中，周易圍捏住腹部軟肉，狠狠往下一擰。
“嗷！”張松文吃痛，“你確定有沒有做夢，為什麼要捏我的肉？”
周易圍沒有回答，仍直勾勾地看著重新啟動的劇組，目光定死在林無攸身上。
“老鬼，我們倆可能真要攀上一尊大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