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一眾奔馬圍坐篝火前，火力旺盛的連陰詭精怪都不敢往這邊湊。
眾人都沒說話的興致。
只有鱷肉油脂滴落在篝火內響起來的陣陣噼啪聲，以及那位斷臂殘腿的奔馬武者，時有時無的呻吟聲。
鼉龍肉要比寶獸蠻獸肉難烤一些。
烤了小半個時辰，也只聞到肉香，內裡還是沒熟。
其他人並不著急，只在想著各自心事，慢慢等肉熟。
急著補充狀態，嘗試突破的蘇青，卻是沒有多愁善感的時間。
拿起三成熟的鱷肉便就大快朵頤起來。
一口咬下去，血水滋滋直噴，噴了一旁的方寒一臉。
“你這小子真生性啊，得，你餓，你著急，你比我們這些奔馬還著急，我烤的這塊給你吃行了吧！”
方寒遞過肉來，旁邊又有人將手中肉扔了過來。
“我這塊也給你吧，我家老大要是有這孩子能吃，早該有伴我身邊，陪我殺伐的能力了！”
“上陣父子兵，你當是好事？我兒便跟我征戰至今，本欲再去修羅戰場，為他也博個前程，前日卻已喪命在此！”
李幢主聞聲一嘆，也將烤肉遞給了蘇青。
一塊肉還沒吃完，又是一塊肉砸下。
藉著遞肉這個動作，沉默的眾人，開啟了話茬，三言兩語的討論起來。
有人不甘，道他這些年，娶了三妻六妾，精力都浪費在女人身上，若是戒色戒酒，勉力修行，當也不會落到此般境地。
有人更不甘，道他這些年，滴酒不沾，一女未碰，精力都浪費在修行上，奔馬武者百二壽數，他這才活了四分之一，都無常人活得精彩。
有人憤怒，道那溫陵王不得好死，找機會他定要反殺其人，拼死也不讓他好受。
有人哀嘆，言稱他已快支撐不住，也不知明夜還能如今夜般篝火烤肉。
眾人的議論，蘇青充耳不聞，只顧著吃肉。
尋常武者靈狐突破奔馬，有師尊看顧，有丹藥輔助，有無人干擾絕對完全的環境。
這些他都沒有，他只能儘可能的往肚裡多塞些肉，多攢一些資糧。
然後，在撐得不能再撐的那一剎那。
吞下氣血丹，開始突破！
嘭！
黑夜裡，篝火旁，又燃熱火。
渾身氣血，燃烈如火的蘇青。
瞬間吸引了所有奔馬武者的注意。
方寒一拍大腿：“該死的溫狗賊，看把孩子逼得，這沒氣血丹輔佐，也敢強行衝關？”
“衝或還搏個後路，不衝只有早死晚死的區別，若我是他，也會選擇衝一把！”
李幢主起身，來到蘇青身前站住，眸光時刻關注著蘇青的變化，為其護法衝關。
“得，哥們幾個也別閒著了，都來看看這位小兄弟，便是衝關失敗，也不能讓他死在我們面前。”
幾位奔馬紛紛起身，繞著蘇青身週一圈，紛紛站定。
“這小子可真奢侈，衝關突破，還有七位奔馬護持，我當年衝關時，可就我師傅一人看著。”
“七位奔馬？老袁你腿都斷了，還來站著做甚？你也太倔強，沒想明白嗎？這小子若是突破成功，明日一番戰，他打的就是你！”
“給這位小兄弟當個墊腳石卻也不錯，我還真希望他能衝關成功！”
斷腿斷臂的袁紅海，神態蕭然。
老殘之軀，死又何懼？
只在臨死前，得見一靈狐少年於生死絕境下悍然衝關，一如他當年。
同樣的朝氣蓬勃，同樣的我命由我！
什麼時候變了呢？
是沒有壯骨丹輔助，突破時未曾改易武骨，自此上限已定，前途渺茫，繼而自甘墮落，修行不復以往勤勉？
還是去過修羅戰場，被殺人盈野，人如草芥的環境嚇得膽氣盡喪，自此只願做個閒散富家翁，含飴弄孫？
後悔嗎？也不後悔，各人有各人的活法，豪宅美婢，兒孫滿堂，亦是一種活法。
只有些許遺憾，遺憾當年衝關時，為何不忍一忍，等一等。
明明晉升奔馬之後的他，已經可以買到一枚乃至十枚壯骨丹了，只嘆塞不進當年那衝關少年口中。
便如現在的蘇青，他忍不了，等不了，形勢所迫，際遇如此，只能如此這般！
看少年，映己身，這些年讓他輾轉反側，夜夜難免的遺憾，似乎也怪不得自己。
若當年不衝關，他早已身死在戰場之中，哪有之後的奔馬榮華！
一瞬間的釋懷，讓他捕捉到了某種道韻，了悟到了某種意境。
只是一階意境，但若給他時間慢慢參悟推演，日後躋身二階，當無任何問題！
“倒是得了這小兄弟的造化！”
袁紅偉輕聲一笑，李幢主，方寒等人衝他瞥了一眼，都未曾多說什麼。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亦有大機緣。
溫陵王整日將他們逼至極限，壓迫他們的神經，以達成其掌控一切，悟道威王的目的。
而在此過程中，每日都在生死徘徊，憤怒絕望的一眾奔馬們，亦是所得頗多。
如袁紅偉般，了悟新的意境，或是讓原本意境更上一層樓的，他們都在之前幾天經歷過，並不稀奇。
眼下稀奇的是。
這衝關的小子，沒有壯骨丹的情況下，似乎仍然要改易根骨！
“不行吧，靈狐強筋，奔馬壯骨，衝關奔馬時，本就需要海量氣血輔助，若再想改易根骨，沒有妖類骨血，精怪核心等物煉成的壯骨丹，他如何有資糧壯骨！”
“太勉強了，武骨改易若是失敗，輕則癱瘓，重則身亡，便是我等都護持不住！”
“這小兄弟師傅是誰？衝關奔馬，改易根骨，壯骨丹不可或缺，若是有條件，氣血丹該上都得上，這道理都沒跟他說，這師傅要被我撞上，是要把他頭敲爛的！”
武道修行，啖萬物而充己身。
改易根骨，更需借持妖類精怪之力。
有虎王壯骨丹，根骨當朝威猛兇悍的方向改易。
有羽王壯骨丹，根骨當朝靈敏躍空的方向改易。
有金石精怪壯骨丹，根骨當朝堅剛不催的方向改易。
······
凡此種種，都是以煉丹師的手段，將妖類精怪的能力融于丹藥之中，可讓武者按照自身特長，衝關時予於吞服，從而將武骨改易成自己想要的形狀。
故，改易根骨，必須有壯骨丹。
而現在，蘇青氣焰如火，已在衝關奔馬的關鍵。
渾身骨節卻是嘭嘭爆響，如火中點炮仗，誰都知道這是改易根骨的動靜。
沒有壯骨丹，如何改易？
外間護持的數位奔馬，邊罵著年輕人太沖動，不懂取捨，又罵著蘇青師傅非是好貨，不會教徒弟就別誤人子弟。
罵完之後，也都是在給蘇青想辦法。
其中，袁紅海表現的最為迫切。
他剛了悟意境，跟過去的自己和解，釋懷了當年衝關，因無丹藥輔助突破，從而未曾改易根骨的遺憾。
但現在，看到蘇青做出了自己當年未曾做過的事情。
亦想看看，自己當年若是換一種選擇，大概會是什麼結局！
“快，大家身上都有鼉龍獸丹吧，給他吃，即便未曾煉成丹藥，壯骨效用不如壯骨丹，但有的吃總比沒有好！”
袁紅偉說著話，已經將自己身上藏著的獸丹拋了過去。
而蘇青雙眸閉合，完全沉浸在衝關狀態中。
卻也在獸丹落下時，下意識的接過獸丹，吞腹入肚。
見其吞下獸丹，其餘奔馬武者，皆是站定觀察，未曾如袁紅偉所說的，都將獸丹拋給他。
非是他們捨不得獸丹。
鼉龍獸丹，難求難遇，於奔馬武者手中，也是難得好物。
大家這幾天實在頂不住時，都會將這獸丹當補充氣血的消耗品用，即使大半效力被浪費掉，他們也不覺可惜。
眼下這獸丹既有可能助蘇青一助，他們自也不會吝嗇。
只他們擔心，這獸丹效果太烈，別給的太多，把他撐爆嘍！
也就是蘇青現在不能說話，否則定會讓他們大可不必有此擔心。
大力點，給多點，他受得住！
當他服下氣血丹，以巨熊託塔功的運氣法門為主，配以靈息功，開始爆氣衝關後。
只覺小腹丹田內的所有能量，瞬間被抽調起來。
十二正經，奇經八脈，氣血如潮如浪，生猛的衝擊著滯塞的任督二脈。
以他肉身在靈狐階段孕養的資糧，打通任督二脈，復返先天，躋身奔馬，並未出任何意外。
奔馬境一成，丹田內氣自生，內氣搬運氣血，流經四肢百骸，感覺渾身每個毛孔都舒張開來，吞噬周遭靈機。
這便是奔馬武者的第一個好處。
氣返先天，奪精掠氣，肉身資糧將不再只能從血食中補益，亦可跟法修一般，採天地靈韻補全自身，與此同時，滌掃己身繁蕪，延長壽數。
脫胎換骨，不外如是。
只換骨時卻出了問題！
之前吞吃的鱷肉精華，早在衝關奔馬時全部耗盡。
尋常奔馬，此時若想在突破奔馬初得先天之氣，藉此改易根骨時，都要藉助壯骨丹之力。
他無此丹，只能呼叫吞服氣血虛丹所得跟之前體內儲存的氣血點，強行改易。
而面板之前所示，他純借氣血之力，可供改易的武骨為七階下品武骨—下山虎。
他耗用千點氣血，起初也只是想按圖索驥。
下山虎雖然未必是他如今的極限。
但絕對是他當下最安全無風險的改易路線！
然而，心神所想，願意暫且湊合，待到下次衝關再找機會。
肉身卻不甘心，欲要在此次衝到極限。
也不管他受不受得了！
千點氣血一經投入，瞬間被四肢百骸，體內筋骨所抽取。
筋膜充脹，復又凝實，骨竅蘊氣，復又消散。
氣血在筋骨皮膜間流轉，渾身骨骼像是炸開了似的，讓他體驗了翻被他氣爆過的綠箭龜，少年鱷的痛苦。
意識似乎出現了幻覺。
看到了白猿翻山，老兵衝陣，熊王咆哮，虎王懾獸，蛟龍出海······等等諸般意象。
最終，白猿盡化豹影，竄入熊王體內，熊王前掌落地，瘦了一圈，並體現豹紋。
豹紋熊王，這便是他此次改易根骨的方向？
誰定的？
我命由我不由天的！
我要的是下山虎啊！
沒想挑戰高難度！
蘇青心神大急，但改易根骨，本就不是他想什麼便能改易什麼。
上天自有安排，肉身自有主意。
於他肉身，這段日子來，常得熊靈溫養，運轉靈息化猿。
周身根骨早已有所形變，五感六識已非常人可比。
正該君子豹變。
成這豹熊根骨！
無奈之下，只好配合，畢竟，好壞成敗，都需他來承受。
將原本用來充作拼命儲備的三百多點氣血，又再呼叫過來，以供肉身發揮。
然而，也只堅持片刻，便就後力不繼。
正在懊惱，不知這未盡全功的豹熊骨，會不會連下山虎都比不上時。
復想起自己身上還有一枚自少年鱷身上所獲妖丹。
正欲將之吞服時。
遇到好人老袁擲來鼉龍妖丹相助。
妖丹剛一入體，其內妖類神通，暫且無暇理會，只匯成法力點，暫且儲存。
只顧全力抽吸丹內氣血，以供根骨之用。
一顆妖丹，讓他功成小半。
尤嫌不夠。
外間李幢主等人，見他消化了第一顆妖丹，放下心來，便有第二枚妖丹扔來。
妖丹再入肚，仍是神通蓄法力，氣血壯根骨。
再來再吃。
第三枚。
豹筋熊骨初養成。
第四枚。
因已無改易根骨壓力，可將注意力分到鼉龍丹上妖類神通，不再以神通蓄法力，反將神通注入根骨之中，倒將丹內氣血蓄積了下來。
豹筋熊骨唯有變化，周身皮膜似有異變。
第五枚。
集中妖類神通，盡數用來改造皮膜。
豹筋熊骨之上，又添鱷皮變化。
第六枚？
“沒了，真沒了，我就存了一枚，哪還能再掏出來！”
“現打現殺也來不及啊，活著的鼉龍們也不能樂意！”
“這小子都吞了五枚獸丹了，該成早成了，若還是不成，那就算他造化如此，非我等所能助！”
耳邊能聽到周遭奔馬武者們的議論。
知曉他們已經給無可給之後。
蘇青霍然起身。
噼噼啪啪。
骨若雷鳴震響，氣若潮海拍岸。
只一起身。
周身所凝氣勢，便就讓缺了一條腿的袁紅海站立不穩，踉蹌倒地。
不僅僅是被其氣勢所攝，更是心神受到衝擊。
“大人虎變，小人革面，君子豹變！
無壯骨丹，非是不能改易根骨！
非不能也，實畏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