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的時候，蕭琰回到那個雅間，發現裡面無人。抬頭一看，屋簷上有個洞，除此之外，沒有其餘損壞的地方。

排除他人救走的可能性，就只剩柳荀楓是自個兒逃出去的。

蕭琰斷定，他並不是慢慢爬上樑柱，而是靠輕功飛上去，再借著黑夜遮掩，穿著黑衣，輕靈得像道閃電，也難怪誰都沒察覺到他偷偷溜走的動靜。

畢竟云溪谷出來的人，輕功在江湖上位列前茅，更別提他們少主了。

無疑，柳荀楓靠著那個藥箱裡的藥材，不知用了什麼奇特配方，讓原本封印他內力的藥效給破解了。

果然啊，一旦讓他接觸到哪怕一丁點兒藥物，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蕭琰摸索著屋子裡精緻的畫壁紋路，還有桌子上冰涼的茶壺和杯子。

帳幔飄飄然的床邊，他靜靜抱著枕頭，貪戀的賴了好半晌才起來，最後出門的時候，輕輕把門帶上。

他再度離去，而這一次，蕭琰沒有失態崩潰，反而嘴角泛起一絲釋懷的笑。

時光若夢，流轉不息。

今世未盡之緣，唯盼來生再續。

——

清早，城門一開，柳荀楓打扮成普通人，偷偷混出了城。

前方一個姑娘正興高采烈的朝他招招手，邊喊著：“柳太醫，這裡，這裡，我在這裡！”

招手的姑娘是阿梨，她的另一隻手抓著韁繩，背後還有兩匹馬，顯然是早知道他今早要出城，特意在城外等他。

而且，她完全不擔心會被別人瞧見，就這麼大大咧咧地站在最顯眼的位置，看樣子她是壓根不怕蕭琰派人來抓他時，會把她一起牽連進去。

“柳太醫，好久不見，最近身體怎麼樣？”阿梨笑得跟梨花似的甜美，“我主要擔心你懷上，一路顛簸趕路，怕墮了陛下的孩子，我可擔待不起。”

“………”柳荀楓牽過馬繩，“派你來接我的，是小王爺吧。”

“柳太醫冰雪聰明，不愧是陛下相中的人。”

兩天前碰見阿梨時，還以為她是受益某個人來救自已出來的，可她卻消失一整天，現在才出現，明顯是有人知道自已會混出城，阿梨的任務就是半路攔堵自已，然後帶自已去某個地方見某個人。

能想象得到的名字都以思路排查了個遍，唯獨蕭羽的名字一直在紅筆圈裡，沒被劃掉，阿梨不置可否，看來就是他了。

“我們得趕緊走，這裡待著事兒多。”邁開兩步，柳荀楓忽停，補充上一句說明：“還有，我沒有那種功能。”

一路上都沒有追兵，柳荀楓覺得事有蹊蹺，細思之後終於發現，那是蕭琰故意放他離開的。

馬停了下來，柳荀楓回望著燕國那座繁榮的城市，心中的疑惑脫口而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心裡莫名不安。

阿梨離得不遠，調轉馬頭到了柳荀楓旁邊，她那天生麗質的娃娃臉，偶爾也會露出一絲正經：

“陛下心裡頭裝滿了仇恨，但他為了你，放棄了這麼多年運籌帷幄的復仇藍圖，包括手中的生殺金權。因為陛下明白，他一旦照就行動，勢必會引發一場生靈塗炭。畢竟他出身皇室，皇族內戰或外戰，最後受苦的還是城下百姓。他其實很想跑到云溪谷找你，想和你一起私奔的。”

“阿梨，你是不是知道點什麼？”

“嗯，知道的不少”。

城郊的風很大，阿梨把髮絲從嘴裡拔出來，“你脫身之後，陛下傷心欲絕，我聽說他一個多月都沒出過房門，整日裡頹廢不振。直到他的手下找到了你來到京城的所有行動計劃，他們還發現你拿著沐娘給你的離城通行證，早早出城，遠離了喧囂世俗。陛下知道這事兒後，這才重新找回了精氣神。”

言罷，阿梨覺得口渴，從側馬倒掛的包袱裡掏出裝水容器，咕嚕嚕大口一灌，用袖子擦擦嘴邊，款款道：

“…陛下都準備好聖旨了，放在龍案上，估計是想讓大臣們自已察覺陛下不告而別。聖旨寫得很清楚，各個方面都安排好了。清散後宮，立小王爺為新皇。而他打算一個人去海外，最後犯一次傻，為著帶他視如已出的燕林城百姓和他的養父養母報仇，等親手了結了他生母西姬太后，再回來找你...”

柳荀楓心頭疑雲密佈，本該深信阿梨的才對，可她所知之事出奇詳細，好似親眼目睹過一般，太過詭異。

“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曉的？”

她眼神暗了幾暗，跳下馬背，蹲下去撿起一根樹枝兒玩，“陛下在出宮之前，曾秘密宣見我。陛下不信任何人，但我跟你關係還不錯，你相信的人，陛下不疑。”

柳荀楓心揪了一下，又酸又疼，“他讓你做什麼？”

阿梨不開心地用樹枝戳乾土，“還沒公開的聖旨裡寫著，要封我為郡主，還要和喬將軍結婚，一起輔助小王爺成為一代好皇帝。”

柳荀楓挑眉：“你答應了？”

“天降橫財，我能不答應嘛，何況陛下都發話了，我還敢拒絕不成。”阿梨鼓著腮幫子，狀似委屈的不得了，戳土戳得更來勁。

“陛下還有句話要我傳給太皇太后娘娘，讓她稍安勿躁，照顧好身體啥的，總之就是特別真誠的離別客套話。就算太皇太后之後在怎麼大發雷霆，也只能認栽。但是……”

“咔！”

樹枝斷了，埋進土裡，她的表情越來越晦暗。

這一刻，風起雲湧，阿梨想起了那一夜暴雨襲擊皇城的情景。君墨殿前的階梯式明燈搖搖晃晃，昏暗的光影拉長了一站一跪的兩道影子。

阿梨雙手交疊於地面，磕頭應道：“奴婢知道以後該怎麼做。”

“知道就好，退下吧。”

“是”

阿梨起身，再行小禮，眼神不敢亂飄，就怕一不留神出了岔子，小命兒交待在這裡。

她小碎步往後倒退著出去，還沒退幾步，一股猛烈的風勢從門外破空而來，風中卷合著絲絲縷縷似糯米般清香的氣味，陣陣呼嘯刮過她的後背、長髮、耳廓和兩邊臉頰，帶來一清涼的癢意。

不等她回頭去望，前方兀自出現一把亮閃閃的利器，朝她極速飛來。

她渾身一緊，汗流浹背，感覺自已的心臟都提到嗓子眼裡，牢牢卡著喊不出聲，只能發出像鴨子叫一樣難聽的“嘎”，是兩聲。

電光石火之間，她突然覺得那劍好像不是衝她來的，而是要去刺她身後的什麼東西！

天！那就更恐怖了！

前有惡龍劍舞罡風，銳不可當；後有鬼祟狡黠，森然可怖。

她陷入前熱後冷的兩難困境，避之不及，只聽前方人沉音一喊，“速速蹲下！”

她默默淌下兩行感動的淚水。

託柳太醫的福，起碼陛下願意救她這條上不得秤的賤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