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的創傷遠比這肉體上一道裂開的口子更令人沉痛,幾近昏厥。
模糊的意識中,蕭琰焦急的神情閃現在眼前,他緊緊抱住自己,拼命搖晃著自己的身軀,他不知道這樣只會讓自己更加頭暈眼花,胃酸噁心。而在某個已經分辨不出方向感的精雕盤龍柱子後背,閃過一道神秘的黑影,或許只是錯覺吧。
眼睛一閉,柳荀楓徹底不知外界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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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綿的宮殿巍峨聳立,處處都有侍衛盡職把守,尤其皇帝的寢宮外圍防備森嚴,而寬敞、典雅的內部卻只居一人。
喬將軍擔心蕭琰的身心狀況,一直在外徘徊不定,當見一名紅衣少年徑直走來。
今非月圓之夜,少年未撐傘,月光灑落在他身上,並未原形畢露。喬將軍不由地開始打量少年肩寬窄腰,雙腿特長。五官深邃英秀,是典型的吸血鬼型別的面貌。
少年正值稚嫩期,還沒有完全長開,更沒有血族人那種與生俱來的蠱人魅力。且不談什麼魅力,誰家正兒八經的吸血鬼會懶懶散散跟個樹懶向人招手一樣磨人性子得很。其眼袋烏青,一天要打八十次哈欠,旁人見了他都傳染著蔫兒累,相信五官即使長開了,也沒什麼性感魄力吧。
稍微打量完畢,喬將軍拱手相迎,“小王爺,大晚上來此有何貴幹。”
“柳太醫久病不起,昏迷至今。而三哥心理疾病不治,怕是要走火入魔了,我現在過來,是為了探訪病患。”
一句隨口打發人的話,喬將軍居然當真了,他感激涕零地抹眼淚。
“太好了,就你還關心陛下安康。自從陛下捅了柳太醫那一劍,他就神思恍惚,閉門不出,連太皇太后聽說了,也都置若罔聞。你快隨我進去勸勸他。”
“喬將軍相信陛下會捅柳太醫嗎?”蕭羽忽然問。
喬將軍一張精忠報國的臉沉肅起來,他握了握腰側佩劍,堅定道:“不信。”
陛下對柳太醫情深似海,怎麼可能說死心就死心?那些日常的小打小罰或許還說得過去,但要用劍捅柳太醫,就好比外面的流浪貓被某個健身教練抓去練功房訓練,幾個月後就能練出八塊腹肌是一個道理,不可能。
二人剛踏入門內,一道低沉的嗓門自前方傳來,“誰允許你們進來的,出去!”這聲音頗帶震懾。
喬將軍心中生出一絲膽怯,而蕭羽卻毫不畏懼:“三哥,是我。”
整個宮殿充斥著黑暗和壓鬱,沒有一絲生機,特別是寶座上的那個貴人融入墨色裡,瞧不清表情。
唯一的光源,來自於門口傾灑下來的月光,如絲絛遊逸在地面上,拉長了兩人的影子。
“你來做什麼”,黑暗裡傳來冰冷的問聲。蕭羽揉肩,一副無所謂得罪誰的態度,“我是來看你笑話。”
“喂!小王爺!”
喬將軍指節搭柄,心中閃過一絲衝動,想要就地拔刀剁了這個人。本以為是來安慰陛下,卻不料只是一番冷嘲熱諷。
“數到三,不說話我就點燈了,三。”蕭羽吹了吹火折,火星迸濺,他逐一點亮燈盞。
喬將軍緊緊裹住劍柄,真想一刀斃了他。點了五盞燈,蕭羽回望高座上的人,發現那人身姿微垂,目光久滯,比蕭羽本人更顯無力,然而手中卻緊握著一隻錦盒。
“喬將軍,想讓你家主子快些振作起來,就必須對我知無不言。”
“小王爺請說。”
“那盒子裡面裝了什麼?”
“陛下的義父所函的書信,陛下都小心珍藏,視若珍寶。”
脩地,像是一把鑰匙點化了蕭羽最近那不解之謎。難怪三哥對柳太醫的態度三百六十度大旋轉,原來如此。
“噗!”蕭羽忍笑忍著雙肩瑟瑟,“事情又變得越來越有趣了。三哥,原來你那敬愛有加的老義父,其實是你一直想要廝守終生的柳太醫,之所以最近欺負柳太醫,只是心中對他又愛又恨,哈哈哈哈…”
果然還是忍不住,蕭羽口沫橫飛,捧腹大笑。
“什麼!不可能!”喬將軍嚇一大跳,豎起手指算算數,“李先生享年四八,而且姓李,柳太醫比陛下還小三歲呢。”
“笑話完了就可以滾了。”蕭琰不禁冷哼,這算預設了柳荀楓就是李隆昌,喬將軍驚訝不已。
笑了很久,蕭羽終於繃緊了面部肌肉,雙臂交叉,露出一絲叛逆之色。
“別急,聽我把話說完。據布老太醫表示,柳太醫的傷勢並不危及生命,傷口雖然得到妥善處理,可唯一棘手的就在於心病糾纏。現已過去兩天了,依舊沒有轉醒的跡象,三哥,你要不要去一趟太醫院,用你那真愛之吻來喚醒他。”
蕭琰:“………”
喬將軍:“………”
提及柳荀楓,空靈死寂的大殿漸漸籠罩在蕭琰沉重的呼吸聲中,他似乎在剋制著某種情緒,強硬的位元組從他的牙縫中擠出:“一群庸醫。”
“是了,他們是庸醫,因為神醫差點被你害死了。”
“孤沒有!”
“嘭!”
激烈的話音和一記拍案聲響徹虛空,餘音嘹亮。微弱的燈光照應著蕭琰極俊的面龐,神情陰鬱,已藏不住內心萬般自責之情。
喬將軍與蕭羽無法想象,蕭琰的手終有一天會沾染柳荀楓的鮮血。懷疑前天下午那個人不是陛下,或者說,陛下可能被邪靈附身了,這是最合理的解釋。
“是孤傷了他…”最終,蕭琰算是認清現實,盈盈疲態,闔上了那雙細長、充滿幽恨傷懷的鳳眸。
“陛下,末將有事稟奏。”
再三猶豫,為了陛下安危,喬將軍心中一橫,不得不說出他自己的疑慮。
“西姬太后和朔王煉製的死士盡數關入鐵牢。當他們無人操控時,已然喪失心智,撕咬同伴。還有的死士,意識時而清醒時而模糊。清醒時,他們知道自己是誰、家住何處,但他們不記得他們在意識恍惚間都幹了什麼…”
“末將以為,陛下去渝州之後,不知何時,誤服了什麼蠱毒藥丸或湯水之類的東西……”
“因此,你意猶未盡地推測,在前天下午,孤被某人隔空操控,致使柳荀楓身受一劍。”蕭琰接過話題,他那滄桑的面容逐漸泛起了一絲血色:“而你還深信朔王是施咒者。”
“陛下,放虎歸山實乃大忌,其朔王不可留。”喬將軍跪地抱拳,懇切之情溢於言表。
“有沒有一種可能……”蕭羽的背後裹著一層素潔的月光,漸漸滲入縷縷清風,吹著他高束的馬尾傲然飄逸,意態風華,可惜本人就是惰性不可方物,將他桀驁風度瞬間減去半成。
他懶洋洋道:“三哥心魔作祟,還怨旁人搞偷襲。”
“十八弟”,蕭琰心生疑竇,“你此言之間,欲護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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