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覃老師還是搭楊小青的班車出來。到雙河口下車,再轉乘去白龍的班車。在白龍鎮下車問人家,在人家的指點下乘從鄰縣開來白龍轉頭的班車到草根的家鄉盤古。
大兒子有兩天兩夜不回家了,把蘭母急成熱鍋上的螞蟻似的。早上起來她就叫丈夫和小兒子木根趕牛上山,隻身一人去單竹問薛思甜和蘇宏業了。
單竹是蘭母的孃家,其父是個國學老師。臨解放做了幾年的偽鄉長,解放後就被劃為四類分子了。大弟因為成份高娶不上媳婦早些年就去外縣上門入贅了,小弟因為和紅衛兵造反派搶書,被推倒傷了腦,變成一個神經病似的廢人,父母一死家荒敗了。
農曆十二月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月份。天氣像小孩子的臉說變就變,早起還好好的。蘭母過河就下起細雨來了,紛紛揚揚還夾著米頭雪。她怕溼了衣服感冒,看見路邊有一個野雞廠便跑進去躲雨了。
好在雨雪只下一會兒就停了,蘭母從野雞廠裡出來繼續往西南山腳下的單竹村走。因為先到蘇宏業家,所以她先來蘇家了。
看蘇家門上掛了將軍鎖,蘭母便問隔壁一個大娘:叔娘,蘇家上鎖了,人去哪了?
他們一家昨早就回城了!大娘是蘭母的本家,見是蘭母便問:大妹,找蘇家人有事?
對,他們一家回城過年了?
不是,老蘇夫妻恢復工作了,兒子剛好考上大學,終於熬出頭了。
這樣呀!蘭母嘆息一聲,說:那叔娘,我走了。大娘說:忙什麼,吃了早飯再走!
以後吧,我想去薛家一下。蘭母沒吃著飯,儘管有些餓了,她還是忍著去薛思甜家了。
老來子考上了大學,薛父薛母既高興又擔心。傳宗接代思想嚴重的老夫妻,一定要兒子薛思甜結了婚再去上學。薛思甜是一個孝子,也就順從父母的意思了。
父母早起做事去了,薛思甜漱口洗臉就在粉重新整理房。打算春節一過結了婚再去上學,看見蘭母走進屋便問:叔娘,不借路呀!蘭母說:莫講了,我家老大兩天兩夜不歸家了。說是去縣裡,你知道他去幹什麼嗎?
知道,他去問高考成績了!薛思甜放下刷子,邊說邊拿板凳讓蘭母坐:我們都得錄取通知書了,他沒得也不知道什麼原因。
這樣呀,怪不著前早起來問我要錢搭車。蘭母並沒有坐下,說:按理講這麼多天應該回來了的呀,不會出什麼事了吧?
不會的,他又不是第一次去縣裡,想是事情有轉機需要等吧!今天不回來,明天一定有訊息的。
這樣呀,那我就寬心了。薛思甜是大兒子關係最好的同學加發小,他這樣說蘭母就放心多了。說:那叔娘回家了!
忙什麼,吃了早飯再走。
不了,我想去看看小舅!蘭母說一聲就走出薛家了,向自己孃家來。
蘭母的孃家姓艾,從前好大一個院落。小房子不算,主房就有六大間。像個四合院似地聳立在村子的前面,小兄弟沒吃的了。東賣一間西賣一間,如今只剩下後面的兩間小房子了。
來到小兄弟的小房子前,只見門上上了鎖,蘭母不由自言自語道:昨天還見到家裡,才一夜又去哪裡了?
見不到小兄弟,但看屋前都長了草。蘭母不由得嘆息一番,不好再進村去找飯吃,只得忍餓走回家了。
天又下起了小雨,因為肚子餓又是回家的路。蘭母不尋地方躲雨了,連雨走回家。好在雨不大,又下了停,所以回到家裡蘭母的衣服只是微微有點潮。
看著木皮房下的大門上了鎖,知道小兒子小女兒都吃了早飯跟丈夫趕牛上山了。蘭母從常放鑰匙的牆洞裡拿來鑰匙開門就進屋,到灶房開鍋一開都沒有飯和菜。她想一定是丈夫以為自己在孃家那吃早飯了,不煮自己的飯菜。
蘭母拿手巾擦了一下有點溼的頭髮,便架鍋煮飯菜。天已近中午了,她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一個人的飯菜好煮,一會兒全都煮好了。蘭母開始坐下來吃,因為餓加上有心事只吃幾口她便打起倒嗝來。
聽見灶房裡邊關著的兩頭豬叫餓,蘭母就放下飯碗先不吃飯了。從大扒鍋裡舀潲兌水放點米糠,餵了豬這才接著吃飯。
吃罷飯洗刷了鍋碗,蘭母正考慮要不要去縣城尋大兒子。幾天不歸家,她實在是擔心。卻聽一個婦女在廳屋外面問:屋裡有人嗎?
有呀!蘭母邊答應邊從灶房走出來,一見婦女她不由得叫起來:老姐妹,怎麼是你?!
喲,老姐妹是你?!婦女就是覃老師,看見蘭母也不由得驚叫起來。拉起蘭母喜問:這麼說蘭草根是老姐妹的兒子了?
對呀!蘭母一樣握起覃老師的手,問:老姐妹見過我家老大?
何止見過,今早出門,他還在我那呢!
他怎麼到你那了,誰告訴他的?
他說他上錯車了!
去縣城又不是第一去,怎麼會上錯車?蘭母以為覃老師還在縣城任教,當得知覃老師在灘頭做校長時。她問:好好的縣城不呆,怎麼跑那山溝溝去了?覃老師說:一言難盡,還不是為了兒女嗎?
原來當年在縣林場蘭母和覃老師不僅僅是同事,在同一個班級上課。還是很好的鄰居呢,遭遇相當又認了姐妹。所不同的是,覃老師因為丈夫轉了正,而蘭母則因為丈夫被辭退回了家。
那時草根和楊小娟都還很小,事後又沒人提起。所以直到現在兩人都還不知道,他們曾經青梅竹馬。
如今兩位母親相見,無不感嘆世事的無常。覃老師拉著蘭母的手說:別動,讓人家看看有變化不?
不用看,肯定變老了!蘭母不是謙虛,農村歲月的風霜確實把美如天仙的她吹得變形了。不僅眼角皺紋多,還增加了抬頭紋。加上穿得如同村婦一般土氣,看上去比覃老師老多了。說:老姐妹,你倒是一點也沒變。臉飽飽滿滿,越活越年輕!
看老姐妹說的,人家早成老妖怪了。髮腳見白了,眼袋也來了。看蘭母一直拉自己的手,早起吃點飯就出門了。路上又忙著轉車,早已是肚餓頸幹了。因為他鄉遇故知,覃老師逗趣地問:怎麼打算就這麼抓著人家的手,天長地久。也不叫坐,水也不給一口?
怎麼不早提?蘭母也高興得忘乎所以,一方面知道大兒子的下落了。另一面和覃老師的心情是一樣的,老姐妹彷彿從天而降,換上誰能不忘乎所以?說:走,進灶去。給水你喝,煮飯你吃!
蘭母鬆開覃老師的手,大桌上倒杯開水給覃老師。再迎進灶房生下,她便架鍋煮飯菜。一邊煮飯一邊問:怎麼把我家老大管起來連家也下讓回?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是吧?覃老師也用風趣的話說:你家老大說出集體工辛苦沒時間看書學習,人家讓他在灘頭教書了。今天來一是請賞,二是調他的戶口。
這樣呀,那就在這廂替老大謝謝貴人了!
什麼貴人,不貴人的。我們姐妹不許講這種話。覃老師用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話警告道,話鋒一轉:你養了一個好兒子,我和我女兒還仰仗他呢!
仰仗,用這個漂亮貴氣的詞語,他有那麼好囉!蘭母同樣用半認真半開玩笑的口吻逗撩說:喜歡的話,合不留來做半個兒子算了!
你以為人家不想?覃老師把杯子拿到堂上大桌放,回來坐下說:到時候可不許反悔?!
不反悔,人家還有一個兒子呢!兩人邊敘舊邊撩笑,一會飯菜都煮好了。蘭母說:餓就吃飯了吧。
你不吃?看著蘭母只拿一個碗給自己舀飯,覃老師問。蘭母說:你進屋前一分鐘,人家剛剛放碗!聽這樣說覃老師也不客氣了。
吃罷飯由蘭母帶著去生產小隊生產大隊要給草根轉戶口。還真像楊小娟說的那樣,一開始大小隊幹部都打著官腔。當覃老師拿出紅標頭檔案似的外調信,大小隊幹部都嚴肅地簽名蓋章了。從這一刻起草根也就成為灘頭小學的一名代課教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