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索尼哪裡還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
索尼出身海西女真名門赫舍里氏,其家族算是努爾哈赤當年起兵時的老股東之一,故而一直在兩黃旗擔任顯赫職務。
就私人關係而言,其實他和多爾袞之間不是很親近,蓋因當初索尼是被皇太極一手提拔任用的親信,皇太極暴斃之後,索尼充當了多爾袞與豪格兩大集團的緩衝劑,和圖賴等人,代表兩黃旗軍事集團,堅定的站在了“必須由皇太極子嗣繼位”的一邊。
於多爾袞掌權之路上,其所代表的兩黃旗集團,也一直是攔路虎之一。
按道理來說,此次如若多爾袞出關成功,由於他本部根底的正白旗尚還保全完整,更是應當完全壓倒所有人,繼續維持自己的統治地位。
若是一般人,無論如何,也會將索尼等人留下作為誘餌,而自己帶著幼主出關才是。
但多爾袞卻沒有這麼做
他對索尼懇切說道
“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就算僥倖出關逃脫,頂多也活不過一兩月。”
“眼下正是我大清、滿洲生死存亡的關頭,南面那位天子當初在肇慶時,有一句話說得好,我過去還不以為然,現在卻是萬分認同。”
“大敵當前,相忍為國!”
“只求赫舍裡叔能替我擔起這份責任來。”
隨後直接厲聲向周邊下令道
“此乃本王身為攝政,最後一次代天子行旨!”
“加正黃旗內大臣赫舍裡索尼,為輔政大臣,行在諸多事務,均以赫舍裡大臣決之!”
隨後,竟是忽然振作起來,恍惚之間,彷彿身上毫無病氣,勒馬當先!
於那驚惶之中的小皇帝與太后車駕前,掀開布簾,也不等對方言語,便讓軍士將二人扶下來,分別推上兩匹銳卒的戰馬。
年僅十四的福臨,有些怯懦地看著眼前,和往日截然不同的“皇父攝政王”,不敢言語。
“望陛下日後不說以勾踐為志,只道須有南邊那位皇帝的五分心志堅韌,臣便死而無憾!”
而後其餘人道
“一概車駕全部留在這裡!”
“訊息不要傳到底層軍士耳中,本王帶著車駕,與一千五百騎,繼續往西,赫舍裡叔,還有剛林、巴爾楚渾,你們只著三百騎,不能再多了,輕裝簡從,一路往北疾馳,可以多帶幾匹馬,千萬不能停!一刻都不能!”
言罷,不再多語,只是整了整自家衣甲,檢點鞍下兵器,便策馬而出,一如當年隨皇太極,在廣渠門外大敗袁崇煥、祖大壽援兵時的豪勇。
索尼看著遠去的煙塵,稍稍愣神,才知不是感傷的時候,居然跪下,向著大清和碩睿親王、攝政王的方向,行了大禮,才立即翻身上馬,帶著輕裝簡從,挾有小皇帝和太后的三百騎,朝著北面疾馳而去。
而多爾袞這邊,絕大多數基層士卒都還一無所知,只知道剛才在路上停下休整了一刻鐘,然後有兩三百人被派出去請援兵而已。
天子車駕、旗幟,都還留著,恍若依舊在急速往西面趕往居庸關......
-------------------------------------
李來亨滿面塵土,身上汗漬幾乎將衣甲浸透。
他們已經奔襲五日,未曾休整,每日只在入夜後輪流休息三個時辰而已。
但每個人都毫無怨言,反而處在極度亢奮當中。
仗打到此時,誰都知道,只等北京一下,從此以後,天下便再無大的戰事了。
就算日後可能會對蒙古、西域或是臺灣之類用兵,也都只是大勢穩定後的區域性戰爭而已,撐死也只是動用一部、一地的錢糧兵馬而已。
而如北伐這般,數十萬堂堂之師,傾舉國之力,決戰於前,從而誕生無數功勳的機會,便再也沒有了。
就像當年唐朝時,如太宗、高宗朝以後,那些個拓土開疆,平叛定亂的將領也不少,但大多鮮為人知。
而真正家喻戶曉的,永遠是在跟隨李世民平定隋末亂世的開國功臣,或是於安史之亂中,再定乾坤的中興名將而已。
在此之前能建立功勳的,才是真正的“中興名將”、“從龍之勳”,而在此之後,再厲害,也不過是盛世昇平中的一二點綴罷了。
而李來亨所部的任務,便是給這場持續了近八年,自肇慶到北京,從南海之側到渤海之濱,付出無數鮮血與犧牲的鬥爭,畫上最後的句號。
“報!僉事,哨騎來訊,前方有一股一兩千人的車騎大隊,看起來裝備精銳不凡。”
前方負責偵探的先鋒騎兵營哨軍官,快馬趕來彙報
“想必便是多爾袞和那偽帝了!”
“全軍分作三隊,兩支側翼夾攻,其餘隨我正面撲上去!能生擒則生擒,不能生擒,也必須提人頭信物來見我!”
李來亨二話不說,就立刻下達部署命令,全軍馬上完成戰鬥準備,分作三個騎兵叢集往前方不遠的清軍車騎大隊撲去。
行軍中的清兵,大多都不知道皇帝和太后已經不在車隊中了,故而見對面煙塵動地,夜裡火光之下,數十面明軍三辰旗、光復旗昭昭作響,頓時士氣譁然。
只是,這些騎兵,畢竟是八旗制度下,最為精幹的存在,第一時間,竟是就要以身當前,保護身後車隊中的“帝后”。
好在兩軍俱是難得精銳,對於野戰倒也都不算生疏。
就在這電光火石之間,轟然相撞!
“蓬!”
兩股鋼鐵洪流,在這個被當地人稱呼為“龍虎臺”的小村莊旁平原,針尖對麥芒,直接正面對沖!
多爾袞緊咬牙關,抽出鞍下騎弓,捻羽搭箭,於夜色紛亂的火光當中,竟是能勉強射殺到二十步內臨近的敵手。
身側精騎,俱是隨他出生入死多年的勇士,有死無生,而明軍騎兵畢竟奔襲多日,之前對付惶然失措下,毫無戰心的羅洛渾,還算可以,但面對即使在八旗當中,也算首屈一指,又懷必死之志的兩黃旗護軍營驍銳,哪怕以數倍兵力優勢,竟然一時難解難分。
但畢竟只是一時,兵力差距擺在這裡,天邊彎月孤懸,其下殺聲震天,在刺耳的兵刃相加聲中,那些身著明黃色甲冑的騎士越來越少,屍體順著龍虎臺外平原,鋪滿一里多地。
當李來亨帶著近千精騎,鑿入對方陣型,將其分割為兩部,數千明騎又如群狼般湧上來分食之後,這支清軍已經被全面包圍。
此時,天邊月色已經開始下沉
不斷在戰場間輾轉周旋的多爾袞,回望四周,竟然只剩下二十多騎死忠親衛而已。
且各個負傷,鮮血淋漓
如同烏雲般黑壓壓的明騎不斷靠近,最後將其圍困在龍虎臺旁
李來亨面色冷然,令麾下舉起數百弓弩,沒有人來勸降
現在他的心情糟糕極了,因為就在剛剛,先鋒明騎突入對方一直在死命“保護”的車隊內,才發現,根本就沒有什麼偽帝、偽後......
自己被對方耍了!
多爾袞聽著不遠處的聲音,哈哈大笑,隨後面色一獰,帶著身後征戰多年的老部下們,挺矛擎刀,向數千明騎黑壓壓的大陣再次衝去!
他愛新覺羅多爾袞,十七歲徵察哈爾,破敵於敖穆楞,賜號“墨爾根戴青”;十八歲大破九邊,突入通州,於北京城外大勝袁崇煥;二十歲攻錦州、二十一破長城、二十二敗林丹汗,威震蒙古!
一世梟雄,焉能死於逃路!
只聞“蓬”的駭人一聲,火光映襯下,數不清密密麻麻近千支箭矢撲面而來
衝在最前的多爾袞,頃刻間,還來不及發出慘叫,便被數十箭雨,刺穿成了刺蝟......
一代梟雄,被評價“定國開基,成一統之業,厥功最著”的大清攝政王多爾袞,至此,殞命於北京西北側的昌平州,龍虎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