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由它處生活的轉換
“來到了九月份,最終工人小哥還是提前走了,猛舅迫不得已應聘了新工人,有兩三年工廠做工經驗,人機靈能幹,來作坊兩三天就完全得心應手。後來,他們東捱西問給我找到了郊區一個小廠。廠區所處位置衡門深巷,場貌斑駁陸離,但作坊機器都是置換的全新的(看著也就那樣)。操作上雖有差別,但好在區別不大,正好裡面正招員工。只好先去看看,除此暫無它法,自尊心偏重的我,不願墮於遊手好閒的境地。”
“好,什麼時候去?”劉羽凡語氣激動地詢問道。他可以獨立去做些事情了,心中是萬分興奮的。寄宿在親戚家簷下做事,無風無雨,於他卻是少了往後直面生活的底氣。
他低頭想:寄宿在他人簷下,不是說讓人身心不快,只是凡事都小心翼翼。像籠中鳥,衣食無憂,冬天住著最曼暖的巢穴,但是內在卻是鬱鬱寡歡,有了翅膀不用它去飛,又有何用。既然上天給了翅膀,那便是註定了要去翱翔於九天,不往上飛,就會拖著身子一直下墜。鳥兒的生命啊,要麼上、要麼下。如何創造一番廣袤天地還是要自身去開疆拓宇,工廠流水線上的勞力生存,公司辦公桌旁的腦力生活,這是兩個選擇題。為了鍛造其中一個信念,需要和外界可能會碰個頭破血流,那樣的生命才有了強度和長度,哪怕是再硬實的東西擋在前方也不害怕,因為生命在強度和長度之間是韌度在周旋。
徐猛義正辭嚴地說:“就這一兩天,就可以去飛騰針織廠上班了,等那邊安排到位,得先去試工一個星期,一定要專心致志,少些懈怠和馬虎,機會難得。他們那邊常有的大訂單量也是不小,按量提成的話,一個月工資算下來也是不少的。”
“讓我自己去!”看事情大機率落定了,劉羽凡最後提了句。這樣他才能放得開,有雙熟悉的目光一直規範著他的話,會使他呈現一種急張拘諸的狀態,反而會東差西誤。最終的結果好與壞全要看他去破釜沉舟地爭取!競爭,就是慢慢擠掉多餘的東西,留下真材實料的,這需要一定壓力來促就。就像三合板材,眾多的木沫被擠壓在一起,就是密度較大的可用的板材了。
徐猛在屠甸鎮上人際圈甚廣,紮根於此地已趨近八個年頭。曾在新峰紡織廠擔任廠長的他和附近廠方都接觸過,很多有過深度合作。要去改變還很弱的自身,劉羽凡只能選擇一鼓作氣地靠實力爭取那一切,投身於新環境,才能在不久的將來光焰萬丈。
三毛曾說:“生命短促,沒有時間可以再浪費,一切隨心自由才是應該努力去追求的,別人如何想我便是那麼的無足輕重了。”生命是一本筆記,一開始的書寫都是平面的展開,都是沒有什麼厚度,而當一頁一頁的累積下來,生命的高度便顯而易見。
小鎮九月份的開頭是熱辣辣的,飽含著生機和希望,小路邊的雛菊,纖細的身姿隨風輕擺著,像一縷縷似有似無的白霧,顯得清白,而又無足輕重。小河邊灌木叢的矮樹邊邊角角的枯葉墜落後,空留的枝頭也鑽出了幼嫩的芽衣,只待某一次晨露光稀後,悄然無聲地綻開,不經意的生命總是突如其來。
二號劉羽凡去應聘。針織廠中等規模,距離小作坊有三公里路程。廠區佔地面積不算小,他透過鐵門的間隙看去院內,雜草叢生,不似人氣興旺之象。
趙婉婷驅車穿行在村鎮小道上,眼前劃過的精緻店鋪,匆匆往來的小轎車,直面著陽光風馳雲走的男士,打著遮陽傘步步蓮花的女士,在這片陽光大好之下,一切事物都是鮮美的、活力滿溢的。堅毅和精緻的一張張鮮活的面龐,光下的人們精神頭最是矍鑠。如此生動之感,擁擠而又雅緻端莊的小鎮,不經意間拉近了所有生活的距離。
俗話說,小而顯的親近些了,更加感覺到真實,才少了隔閡,讓人們認真看清了彼此更多心地。很快,白色小轎車慢慢悠悠拐進一條側角林蔭小道,不多久便到了廠區門口。
左邊瓷磚牆面上幾個恨不得鑲進目光的金燦燦大字,桐鄉鉑榮針織有限公司,板正的有點過分的掛在上面,陽光傾灑上面,流動著光澤。字後,在深沉的黑磚襯托下,有了一絲墓碑的視覺性。劉羽凡捂著額頭,心想著:“這地方牆面泛著腐朽的昏黃,像一塊塊腐敗的豆腐塊,餘光之中的院內生機寂寥,小樹稀稀拉拉枯瘦萎靡態,比比皆是,莫不是穿越到了古代破庭瓦地。”
看著大門裡的景象,劉羽凡更加沉默不已,他那本就一團亂麻的心線,那一刻,更加錯亂和不安起來,這地方讓他難以名狀。當他盡力以平和的目光細看那爬滿微塵的金字,裸露的一塊塊黑鴉鴉的塑膠底,呼之欲出,頗有些讓人難以考究這其中具體年歲。
風中顫巍巍的豎起的門杆,電動輪的矮柵欄在左牆一側收縮狀被放置著,等待著夜的到來,沒有了人海,它才會嘩啦啦的鋪展開,夜賦予了它似柔波般最曠敞的姿態,白晝卻只是讓它挨擠在一角。右邊牆角有一間保安室,小屋平頂邊邊角角滿是鏽斑,突然他的眼角輕飄飄掃過一個駝背的瘦小老人,在寬大的方格窗裡,他神態祥和的看著電視裡的戰爭劇,他能隱約聽見衝鋒號角的聲音。
“很多老人不免有一個習慣,電視音量被調得很大,看來年齡不僅帶來了滿臉皺紋,也帶來了聽力的退化,歲月是磨石,對人的方方面面都在打磨,有的越來越光滑,有的越來越粗糙。看他那目不轉睛的神態,外界一切事情都與他無關緊要了,他只是安靜地坐在那裡,其他也真的跟他無關了,他只想坐在那裡,平坦的度過每個今天。”
忽然,一個念頭閃現在劉羽凡腦海中,假若這位年邁的大叔,來了一場與木偶人匹諾曹相似的再年輕的旅途。那樣他暫時朽木的光景,生鏽在生活的泥澤中的身軀,一定要多了很多非比尋常的樂趣點和思考線。鑽出“泥水”無非就是留下一雙看世間的眼睛,從人性走到了物性,一切精神征途無非再次風趣起來的人性,真是這樣多有趣,但現實往往擠滿了瑣碎無趣。敞開了玩水,玩法多種多樣,呲水槍、潑水、踩水、用氣球裝水砸著玩、用毛筆蘸著水寫字。可成人後,又有多少人還能想到玩“水”呢,無非喝水了。
破敗的一切呀,就那樣一一落入眼底,像一條皺巴巴的小河,清澈的水下,曲折的紋路,放眼望去,滄桑的河沿谷地一般,一切陳列開來,鑽進了心底,不由得一陣慨悵,這真的就是自己的選擇嗎,真的喜歡校外正在歷經的心態嗎!現在還無從回答。
外圍磚面上蒼黃的裂縫,擠滿了風塵遊走過的痕影,對著門的內部地帶是一小片草坪,一些松樹和異常顯眼的石頭塑像,如虎似豹,像是饕餮,表情兇猛而又猙獰。可謂是處處透露著古怪的地方,讓他不禁深深地蹙起眉頭。經過一番縝密的觀察,劉羽凡趕緊指向一個好位置,快聲說:
“那裡!一會兒車也好開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劉羽凡說剛落下,趙婉婷條件反射般雙手把方向盤往那邊快速一扒拉,平時她對這個表外甥就十分的讚賞有加,她感覺他是個凡事深思熟慮的男孩,但有時候他內心的很多天馬行空的想法沒有把主要心思放在橫機工作上,她也搞不懂他到底怎麼打算的,他的很多心事和言語她捉摸不透。趙婉婷是個精明強幹的女人,現在她和丈夫的小作坊剛起步不需太多人手,兩人一開始的想法是讓劉羽凡跟著即將離職的一位員工學習操作機器,能很短時間上手自是極好,他在這裡上班他們也最是放心。
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劉羽凡始終做不到獨當一面,無奈他們只得又在外招工了,找了一個經驗豐富的工人,但是後面怎麼安排這個表外甥就成了當前他們最頭疼的問題。
車子緩緩停穩於草坪一邊的停車位,趙婉婷瀟灑的一步跨出,結果右腳伸出時不慎絆到了車底座,左腳也沒站穩,雙手慌亂地扒住了車門邊緣才狼狽的穩住身形,但她很快從尷尬的神情中恢復,身子站穩在車門前,輕輕關上車門。躬身用左手揉了揉腳腕兒,一瘸一拐地走到車頭前,頭撲稜鼓似的晃了晃細密的長髮,用手指簡單梳理了下,這一切落在劉羽凡眼中,他暗暗思忖著:
“這個妗子呀,一直都是講究人,可不敢折了她的面子!當沒怎麼在意吧。”
全程目睹著趙婉婷這一連串動作,劉羽凡實在想捧腹大笑,但卻被他硬生生忍住了,鼓起的腮幫,烙鐵般紅通通的臉龐,凡事他都盡善盡美,察言觀色。他是個很能隱忍的男孩,倒是趙婉婷走到同樣隨著下了車的表外甥跟前,她乾咳了幾聲說:
“走吧,小羽,一會兒不要緊張哈。”
劉羽凡沒多說什麼,表情轉瞬嚴謹了幾分,緊隨其後往車間方向走去。在路人口中,他們詢問到了辦公室所在位置,看著不遠處緊閉的鋼木門,他感覺生活會有迥然不同的形式向他洶湧襲來,而他張大了懷抱,正等著迎面撲個滿懷。像從雪中步入到了雨中,他的心田多了些清醒和溫潤。
人生各種洗禮總是無法避免,邁的步伐也在從小步伐變成大步伐一往無前。
一側臺階上左手邊一個房間,趙婉婷伸出纖纖玉指,食指和中指併攏一起叩擊向門中間,輕敲了幾下,隨後裡面傳出一聲粗獷的話,“請進”。沉悶悶地轟入兩人耳中,嘎吱一聲推開了,他們進入了緊湊的辦公室。
“環顧四周,充實的空間,三四個人各行其事,電腦前叭叭打著字的、把玩手機的、討論技術的。一個瘦高個女孩兒,像幾根細竹竿捆起來的直徑,面容細長,歪著腦袋左手捧抵著額尖,右手在一張紙上畫來畫去,似乎在計算著資料,設計著合理圖案,冥思苦想的神情,眼神定定地思慮著。
幾張辦公桌椅擺放的井然有序,中間有張方形茶桌,旁邊有幾張木製的紅色長椅,精緻優美的弧線上斜躺的胖男人接待了他們。只見男子膀大腰圓,腮幫的橫肉顫顫悠悠,淺黑的一身運動裝,那雙金邊眼鏡裡流轉地精明市儈的目光時不時打量他們。
那側過去的身形完美地把長椅弧線邊沿填了個實在,屬實沒留一絲縫隙,你看著總會感覺哪裡不對,卻也算合理著。他什麼形態,桌椅就包容著什麼體積,他坐,它載,它支撐著他,讓他難得疲憊地指揮著工廠的運營,它帶給了他軀體一種莫名的“底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