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花開隔秋冬
叮鈴叮鈴……一串清脆的銀鈴聲流淌在車間一角,像唐古拉山的清泉急流而下,也像山間唱和竹林風葉聲的笛聲婉轉悠揚,隔絕了些攪動耳膜的機器轟鳴,流動在青茂的地坪上,流動在長長燈棒下淺光的渾渾然近況裡。聲和景交織了,那清脆的回聲更加激盪著躁動的人心,讓聽見的人慢慢歸於自我內心的靜,讓靜心的人更專注了眼前工作。
當一個精靈般的姑娘徐徐穿行在蔚藍的橫機之間,她那纖細指尖遊離在布料尾部的廢紗上,嫻熟的拆解著精確的擺放,捆綁著。快速的便收拾了那些不安定的調皮搗蛋的機頭,和在針盤上蠢蠢欲動正在作怪的壞針,機器的一切很正確和及時安定了。
一場平靜無波的時間線。在劉羽凡車間面試那天,他在路過的一車間不得不留意到這個纖瘦的歡快的姑娘,好像有什麼鑽進了他的心中,輕易地扯住了他的目光,讓這個稚氣未脫的青年,視線不時偏移在其左右。
只見她眸光瀲灩,自信從容,一舉一動都嫻熟優雅,顧盼生輝,僅一眼他就再也放不開的目光。他感到疑惑不解,此女子似那出水芙蓉,卻身陷於此,攘攘熙熙,百臺機器的運轉,車間空氣是渾濁的,噪音是刺耳的。
兩相對較讓他油然而生一種探奇欲,就像迷宮中的螞蟻,曲折的路線上,它本是迷糊暈眩的,卻忽然從一條線路上傳來了一種迷人的“氣味”,它想也不想地尋“味”而去。他想去了解葉小倩在此的想法。葉小倩在一車間角落,赤著腳,巡視到機器吐出布料片位置時,便會蹲下一件件拆掉廢紗。修身的長裙裹進了部分潔白的襯衫邊角,柳嚲花嬌,楚腰衛鬢,纖瘦的腰肢比那柳枝不知堅韌了多少倍,白淨的板磚,明亮空間,葉小倩直直的腰板,昂揚的精神,眼神專注的忙碌著。
葉小倩不時盯著一處角落發呆,輕蹙眉頭,似有所思,劉羽凡看不明她在想什麼。透過明亮的眼,他想看出一絲駁雜的什麼。而她則像一隻高傲的白天鵝,似在待等著高飛。
他甚至在內心想到:她會選擇飛遠、不甘沉寂,因為我看到了那雙對未來充滿了渴求的眼神,望向窄窄視窗外疙疙瘩瘩的灰牆,璀璨且熾烈,不加掩飾。雖然眼前瀰漫著些許霧霾,恰恰這樣,在此之前她才有了隱入平凡塵煙裡的動力,淡簡身心,波瀾不驚的接受著洪波湧起的生活層層疊疊的跌跌撞撞,枯躁的、吵鬧的一切的裹挾與饋贈。人啊,總要踏實著這些,才能走得長遠。
葉小倩工作區域獨有一扇大大的落地窗,有扇玻璃小門,通往小間儲物室,午後柔和的光線傾灑在她素淨面容上,顯得聖潔祥和,恍惚著路人的心魄,那種美感讓他心生盪漾。似乎是劉羽凡盯著看的時間稍長,女孩若有所感抬頭看過去,四目交匯,他對她陽光般微笑著,葉小倩禮貌性回以一笑,笑容是友善的也有距離感。
這讓劉羽凡感到眼前有一道鏡面,清晰可見卻走不到對面,透明的牆無形的移動在兩人身邊。在下午,葉小倩常是有意無意的張望著窗外,她是喜歡觀測天空每時每刻的樣態,還是在看清風中的雲捲雲舒,看清天色深沉時和敞亮時的區別;看清雨天時,櫛風沐雨的過客,雲尤雨殢的情侶;斜風細雨,空面盡顯柔情的容顏。
王勇也在一車間,他喜歡葉小倩,常有一搭沒一搭地與她攀話,沒話扯話。尤其她在靠近他工作區域打理機器時,他總會過界來她這邊,美其言曰,助人為樂。而後瀟灑地斜靠在機器旁,笑嘻嘻說:
“小倩,前段時間和你提的事,考慮的咋樣了,我對你可是一片痴心,‘老鼠愛大米’的真!天地為證,日月可鑑,我非你不愛!”
“我知道了,還沒想好。”葉小倩用手背揩了揩額頭的汗水,輕聲回道,“還有,你別整天如影隨形在我身邊繞來繞去,車間裡這幾天傳得啥話都有,我不喜歡成為別人茶餘飯後的談料,你再這樣我可就不搭理你了。”
王勇尷尬不已的低著頭,不多時,嬉皮笑臉地說:“好,知道啦,知道啦,但你要多加考慮哈,我是真心想和你好,只要你和我在一起,我什麼都答應你。任何時候,我都堅定不移,一直到感動你為止。”
“嗯,讓我靜幾天吧。”說著,葉小倩長吁短嘆,說不清她是感慨坎坷的命運,還是為王勇的糾纏而愁腸百結,他們之間發生了諸多的事情,讓她左右為難,不知如何是好。
這個時候張德厚正帶著新來的劉羽凡觀摩車間情況,他用那渾厚的嗓音滔滔不絕地詳加介紹著,幾人走走停停,冷場的氣氛未曾出現。他們來到一車間幾人都留意到了王勇和葉小倩兩人正坐一起,在過道的機器旁。
張德厚對著王勇喊道:“王勇,幹嘛呢。”。
“哎,這呢。”王勇兔腿彈射般,應聲而起,看到張德厚馬上笑容滿面答道:“咋了,張主任,有啥事嗎?”王勇看到張德厚嚴陣以待的言行,收起了輕浮之心,顯得窘迫起來,畢竟車間同事都尋聲圍攏了過來,眾目睽睽之下,他也不禁窘態叢生。張德厚知道一些他倆的事,但上班時間他不希望兩人如此的親近,車間員工議論紛紛,而且葉小倩也給他提過王勇有些擾亂她的工作,這讓他與王勇的嚴肅談話迫在眉睫。
“沒啥事,上班時間專心工作,不要在車間裡東跑西顛的,知道你管理的區域都打理的有條不紊,但也要多留意。還有最近新批次比較多,問題也會接踵而至,機器穩定上得多上心。”王勇撓撓頭,語氣堅定地說:“放心吧,張主任,我辦事你還不放心嗎。”
張德厚笑著表示知會了的點點頭。他接著說:“嗯,還有下班了,你倆想咋聊就咋聊,上班時間多注意影響。尤其你個小兔崽子,總是不讓人省心,二十五六的人了,凡事該收收心性了,規規矩矩對你有好處。”
張德厚說著,葉小倩抬頭面露難堪之色地看了他一眼,不過緊接著撫了撫額頭垂落的髮絲,皺著眉頭,神色錯綜複雜起來。
“知道了,張主任。”她低著頭柔聲應和了一聲,她倆的複雜關係,她不想太多人知曉。而後她扭頭看了眼旁邊的劉羽凡,她看著他的眼神,眼底閃過一絲訝異。她想,這個男孩氣質儒雅,應是書看得多了,不知他為何進到這裡,應也是有著難言之隱吧。”
劉羽凡看向她,隨和的眸光閃過一縷波瀾,像是一陣清風吹進了花園,枝葉兒有了搖曳。他同樣對這個女孩產生了好奇感。這時張德厚跨前一步,把眾人互相介紹了一下。
“他叫王勇,既是擋車工也是打樣師,以後你不太懂的都可以問他。”
“她是葉小倩,可謂是出類拔萃,機器總能打理得井井有條,面對問題也都能穩穩當當,月底的綜合績效,總是名列前茅。”
“這位小兄弟叫劉羽凡,健碩的小夥子,我相信他留下了,也會做的很好。”
張德厚說著,豪邁地笑著,不得不說他在工人們像江湖大俠般豪爽的性格,還是讓大家可以接受的。“你們好,以後要多多關照了哈。”劉羽凡拘謹地看著大家,大聲回道。
一天天勞碌著過去了,在有事無事的與工友的談話中,廠裡的人與事基本上劉羽凡知曉的差不多了。那個姑娘叫葉小倩,比他要小上一歲,年紀輕輕便早早輟學了。人生的選擇有時就像迴環疊繞的葡萄藤,曲來折去,不知在哪個轉角就耷拉下一串大葡萄。
每逢晚餐時間,楊超總是二車間最後幾位去吃飯的,他幹起活來敏捷明快,不像慢騰騰的劉羽凡,按說應該不至於拖到這麼晚才吃。疑惑不解地留意著飯前他的一言一行。因為操作機器處理問題都還不太上手,效率慢,不得已被拖延後,常要晚會吃。規定是二車間先吃,一車間最後,二車間人來人往走動時總是熱鬧的。相比較而言,一車間門可羅雀稀稀拉拉幾個人,靜默的偏處一隅之地,幾人之間除了葉王二位,其他鮮有往來,因此凡事都會緊著二車間先來。
打飯時,留意著楊超,他看似舉止一如往常,但眼光似是而非地打量著什麼,偏向一邊的短髮把他的大高個襯托的精神矍鑠,如同一枝強勁的竹竿,上面掛著茂密的竹葉,風來時,嘩啦啦作響。在打完菜回到高處桌椅上,他的目光始終流轉在正排隊的葉小倩身上,那女孩像是有著一身的吸鐵石,始終引導著他目光的主線。
楊超看葉小倩時,眼中溢滿了溫柔,細心的人不難發現那是一種遙望與守護的情感,就像花臺守護著一小片花香,那是雅緻生活的無形信仰,要先在心中埋下“美”與“香”的種子才行呢。葉小倩在人多的地方保持著靜若處子的姿態,她在刻意迴避周圍人投射而來的探尋的目光,也在習以為常中專注的只做著自己的事情,也因此他逐漸難以親近她。
作為旁觀者,可以深切感到這兩個人郎才女貌的相和之樣。拖沓著疲憊不已的腳步,捧著托盤上的飯菜,隨意找了個邊緣地帶無聲坐下,輕飄飄的腳步,顯得整個人無足輕重。楊超坐於高處,居高臨下,皆在眼中。
葉小倩在過道邊不起眼的一角落坐,細嚼慢嚥,品味著盒中物。在長條鐵架支起的東邊沿處一張木椅上,劉羽凡狼吞虎嚥,他實在餓極了。機器問題層出不窮,一個個讓他疑問應接不暇,收拾著一個個問題,在機器之間來回跑著拆布料的廢紗,實在耗費體能。
“我總結出一些有趣事,男的普遍都不約而同往後坐,不知為何,難道是高高在上有一種莫名優越感嗎。視線內的事物,不就是,高樓遠比平房看得更廣闊嗎。百米高樓鏡面硬度一點點趨近於數米高的磚瓦屋子。俗話說‘站得高看得遠’,高處的眼界低處是很難揣摩透的,低處的低物遮遮掩掩了太多的物事,它們藏在一堵堵的牆後,難以看穿,它們也都有迷霧時刻。人心深處藏有光怪陸離的一面,難以揣摩和猜透,至少在我看來,處於高處人少更顯得神秘和清靜無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