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為數不多的記憶裡,母親總是通身端莊的氣度,處處彰顯著大家的風範。
興許是出身薛氏的底氣,又或是世家嫡女的氣派,她待人接物都有她自己的傲氣。
那年,他還年幼,父親連年在外征戰,算起來,他們母子已經有兩年都未見到父親了。
驟然一日,父親得勝歸來,母親雖未言表,他卻也能看得出來,母親心裡還是歡喜的。
直到父親領著一個男孩進門,說這是他的弟弟,母親向來完美的表情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從那以後,顧寧進門,得了父親全部的疼愛,那個只比他小兩歲的弟弟,由父親帶在身邊親自教養。
甚至,不過一年的光景,顧寧就被記在了母親名下。
他知道母親是不願的,可最終,卻是顧家族老親自來開了族譜,將顧寧的名字填上去。
一個比庶子還要低賤幾分的外室子,至此搖身一變,成了侯府嫡子。
而他的母親,卻因此得了心病,沒過一年便油盡燈枯,撒手人寰!
當年事發,薛家並未定居京中,舅舅也被外派金陵,母親孤立無援。
想來那時父親回來,怕也是處心積慮算計過的,他對顧寧,倒是真心疼愛。
“主子,到了。”
馬車停下,顧晏禮緩緩睜開眸子,情緒從眼底一絲絲退去,最終藏進深不見底的幽深之中。
午後,林若瑾抄完了女戒,便靠在迎枕上休息。
院中早先下了幾場小雪,此時積起一片素白。
底下的丫鬟三三兩兩圍著掃雪,若是瞧不見綠檀,便竊竊私語起來。
“你們聽說了嗎,原來四小姐早就對顧家二少爺一見鍾情了,一個未出閣的,也不嫌害臊!”
“誰說不是,之前還鬧出那麼大的動靜,這叫什麼,當了……還立牌坊?”
“你這張嘴,被人聽見了,非撕了你!”
丫鬟們什麼下作的話都說得出來,笑鬧聲不斷。
郭姨娘從外頭進來時,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她們方才的閒話,她自然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那樣下流的話,別說林若瑾了,就是她這個早就嫁為人婦的都覺得臉紅。
這幾個丫鬟,竟如此沒規矩,背後這般編排主子不成!
“住嘴!還有沒有規矩了,若是不會說話,乾脆拔了舌頭,去廚房燒火來得好!”
郭姨娘沉聲厲喝,她的臉色比起幾日前是好了許多,只是隱隱還帶著一絲病色。
幾個丫鬟當即嚇了一跳,連忙住了嘴,回頭就見郭姨娘滿臉的慍色。
其中一個丫鬟眼珠子轉了轉,片刻後上前一步,不鹹不淡地行了一禮,“不知是郭姨娘來,奴婢們失禮了。
只是如今這是在四小姐院裡,自然有四小姐教奴婢們規矩,再不濟,還有大夫人統管全家呢……”
郭姨娘聞言一噎,好個狗仗人勢的丫頭,也就是她如今失寵,否則這麼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也敢爬到她頭上不成!
“呵……你倒是學得好規矩。”
郭姨娘譏諷地冷哼一聲,黑著臉往林若瑾房中走去。
看來林若瑾說得很對,握在她手裡的,才是她的。
那虛無縹緲的寵愛一旦消失,她就什麼都沒了,只有實實在在的東西才靠得住……
屋內,林若瑾讓拾香拿了她晌午親手做的栗子糕和千層酥來給郭姨娘。
郭姨娘捏起一塊送進嘴裡,她見林若瑾這意料之中的樣子,到底忍不住道,“你倒是真不意外……”
林若瑾並未回答,只笑著道,“看樣子,姨娘已經見到人了。”
郭姨娘抿著唇,半晌才點點頭,目光復雜地打量著林若瑾,眼底是她自己都沒發現的欣賞。
“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林若瑾仍舊淡淡的笑著,替郭姨娘斟茶,纖纖素手將一頭烏髮撩拔到肩側,隨後輕輕靠在軟枕上。
“當然,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她聲音平淡,仿若清風拂過碧波。
郭姨娘嘆了口氣,“你可真是膽大……替自己的父親納妾,這事若是被人發現,你可知道,你名聲就毀了!”
林若瑾卻眉毛一彎,淺淺地笑了起來,“姨娘,以我如今的名聲,還有壞的餘地麼?”
郭姨娘這才想起自己在院中聽到的閒言碎語,挑眉道,“也是,你倒是看得開。”
“既如此,姨娘的想法呢?”林若瑾不緊不慢的問道。
郭姨娘笑了笑,眸中淡淡的冷意,“放心吧,此事我來安排,再過幾日,就是你父親的生辰,咱們府上,也許久都沒有喜事了。”
郭姨娘冷笑著,眼底不見失望,也沒有恨意。
無喜無悲,只是心,卻徹底冷了。
上京城中,難得熱鬧,最近街頭巷尾人人議論的事,無外乎就是林家四小姐和顧家二公子的八卦。
坊間最熱鬧的幾個茶肆裡,說書先生繪聲繪色地說著兩人如何香山定情,而林四小姐又如何一步步情深不能自抑。
其說得有理有據,便是無中生有,也讓人無端信了三分。
人群后頭,幾個小廝悄然退去,仔細看他們離去的方向,竟是顧國公府!
“夫人,如今外頭人人都在傳四小姐和二公子的私情,坊間百姓個個深信不疑,那說書先生甚至還主動編造了他二人的故事……”
一個小廝滿臉討好地上前邀功,顯然,這坊間的流言也有他一份功勞。
林夕斜斜地靠在榻上,微閉著眼,鼻尖縈繞著幾縷幽香。
丫鬟替她捶腿捏肩,她輕輕嗯了一聲,不由露出幾分舒爽的愜意來。
許久,她才睜開了眼,隔著珠簾道,“做得不錯,秋葉,看賞。”
那小廝得了賞賜,連忙滿心歡喜地退了下去。
林夕哼笑一聲,頗有些得意地看向秋葉,“你這邊做得如何了?”
秋葉聞言,趕忙回答,“已經去法華寺合了八字,照您的意思,步驟該省的省,都是悄悄做的,林大人生辰那日,直接換了庚貼,定下吉日。
如此,這親事就板上釘釘了……”
林夕聞言,又是滿意地點點頭,上次定親,顧晏禮橫插一腳,壞了她的大事。
這次,乾脆打他一個措手不及,屆時,這門親事大庭廣眾一宣佈,就是不定也得定了!
說起這個,林夕也是不解,顧晏禮何時竟連這等閒事也要管,莫不是他猜到了她的意圖?
想到這裡,林夕也不由慎重起來,若真是如此,可就遭了。
說到底,還是上次讓他給逃了去,否則如今,他早就骨枯黃土,哪裡還會在這裡礙事。
不過沒關係,很快,他就再也蹦噠不起來了,這次,她定要讓他再沒命回來……
林夕冷笑一聲,吩咐道,“去將二公子請來,我與他有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