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福特轎車停在佩羅夢門前的時候,已是薄暮時分。
店裡的堂倌見有轎車停在門前,照例疾步走出迎接。
但當看到破衣爛衫、滿臉血湖熘啦的崔隆章和衣冠不整、頭髮蓬亂、一臉汙垢的區小桃的時候,立刻張目結舌。
隨即像掉了魂似的跑進店堂裡去。
崔隆章跟區小桃面面相覷了一陣,一起走進店堂。
店堂裡各種華麗的帷幔前,林志娜正和譚大槐正坐在雪白桌布的圓桌前享受燭光晚餐。
慌張地跑進來的堂倌顯然是打擾到了他們。
譚大槐一臉惱怒,摔了刀叉站起來,正要訓斥。
林志娜揮手止住了他,笑盈盈地對堂倌道:“季叔,什麼事,這麼慌張?”
季叔指著門口的方向,喏喏地道:“有客人到。”
林志娜笑了,心想,這個時候會有什麼樣的客人光顧,就道:“客人?是相熟的人嗎?”
季叔抬眼瞟了一下譚大槐道:“好像是譚公子先前帶過來的那位。”
林志娜臉色一凜,看向譚大槐。
譚大槐一臉驚訝地看著林志娜,手指著自己胸口,然後轉向季叔,疑惑地問道:“我帶來的?”
林志娜看著季叔,語氣有點嚴肅起來,問道:“怎麼回事?”
“就是那個替譚公子贖衣裳的長官……”
譚大槐和林志娜電光火石般地對視了一眼,幾乎同時對季叔說:“快,快去……”
“快去說你不在,是吧。譚公子?”崔隆章掀起一道帷幔,站在他們面前。
區小桃邁入,站在崔隆章身旁,一臉不悅地打量著他倆。
譚大槐急忙道:“不不不,是說快請,快請。”
崔隆章與區小桃相視一笑。
譚大槐走近,誇張地看著兩人,唏噓道:“崔長官,區,區小姐,你們這是跳火坑了?怎麼搞成這個樣子。”
崔隆章臉色一緊,一把抓住譚大槐肩膀,冷冷地道:“我好像沒告訴你我姓什麼!”
譚大槐懵懂道:“是,是。不過那天吃飯,有個長官叫你崔長官來著。”
崔隆章湊近譚大槐,用力地說:“吃飯?”
譚大槐好像還不明白,繼續解釋說:“是啊,在新亞大飯店對面的……”
崔隆章用力掐住譚大槐的肩膀,大力地抖了一下,咬牙切齒道:“那天你在嗎?”
譚大槐望著崔隆章猙獰的樣子,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連忙說:“對,對不起。我記錯了,不在,那天我不在。”
崔隆章一笑,拍了拍譚大槐的臉頰,鬆開了抓著他的手。
譚大槐拍打著肩膀,趕緊退了兩步。
林志娜也長舒了口氣,抬頭望著堂倌吩咐道:“季叔啊,去吩咐廚房再做幾個菜來。這兩位貴客在這裡用餐。”
季叔應聲退下。
區小桃探尋地看著崔隆章。
崔隆章對區小桃笑笑點著頭,又對林志娜道:“餘太太,麻煩你幫區小姐收拾收拾,再挑幾件合適的衣裳。”
林志娜含笑道:“謝謝長官光顧,不過……”
崔隆章急扭頭盯著譚大槐,問道:“不過什麼,是銀子嗎?”
譚大槐一邊連連說這“不”,一邊朝林志娜連連使著顏色。
林志娜立刻“呵呵”地笑了兩聲道:“看您說的,什麼銀子,我是怕區小姐看不上我的眼光。”
區小桃衝崔隆章撇了下嘴,又聳聳肩。
譚大槐上前對林志娜說:“先帶區小姐去收拾一下,選衣服吧。我正好跟長官聊聊。”
林志娜朝崔隆章笑笑笑了笑,朝區小桃伸了下手,引導區小桃朝旁邊帷幔後的樓梯走去。
譚大槐討好地道:“長官請坐,咱先喝點。”
崔隆章盯著譚大槐,渾身上下地指指自己,然後攤開兩手。
譚大槐恍然明白,立刻賠著不是道:“哎幼,對不起長官。前面右拐,走到頭就是衛生間。我去給您找幾件衣服。”
崔隆章一笑,轉身朝他指的方向走去。
譚大槐望著他的背影,沉吟了片刻,然後抓起桌上的杯子,把裡面的紅酒一口喝了,丟下杯子,彷佛意志堅定地撩起帷幔走向內室。
浸涼的水衝過後腦,在面前如瀑地流下,崔隆章望著眼前洗手池下水口迅速旋轉的汙水,心裡舒了一口氣。
想到剛剛那場險勝的戰鬥,他陡然抬起頭,凝視著鏡中的自己。
“一個瓷娃娃,兩個瓷娃娃。”
他在心裡默唸著。
他並不知道喪命於他刀下的人叫什麼,只知道他的代號——501。
他挺佩服王扶林的,寧願在自己面前飲彈自盡,也不願出賣戰友。
這令他佩服,是真的佩服。
可是他卻失去了線索,衛守倫死了,王扶林死了,501也死了。
可是師兄梁贊東說自己和家人慘遭殺戮的那天,參與者有12人。
這是一個山鷹整個小隊的建制!
復仇的路還很長,且艱難。
王扶林臨死前的厭惡與絕望的表情,讓他打心底突覺寒冷異常。
他說“有人”要殺自己,是因為林耀祖行動。
有人一是誰?還是誰們?
林耀祖的那次行動,自己什麼地方做錯了嗎?
如果錯了,那就錯在根本不應該有那次行動。
他正想著,譚大槐敲門進來。
他拿著幾件衣服,見到崔隆章呆立鏡前,愣了一下。接著從牆上扯下一條浴巾拋給崔隆章。
崔隆章接過浴巾,舉手擦著頭臉。
譚大槐看到了崔隆章肋部的傷口道:“您沒事吧?”
崔隆章默然把浴巾拋給譚大槐。
譚大槐意識到自己又多嘴了,趕緊把手裡的衣服遞給崔隆章道:“應該合適。”
崔隆章接過來穿上,整理著。
他看著鏡中的譚大槐問道:“怎麼著?就這樣過了?”
譚大槐一愣,隨即明白他說的是什麼,就笑笑說:“您是說林志娜?早說過了,她不是我的菜。”
“哦?”
譚大槐聳聳肩道:“走吧,咱們邊吃邊聊。這裡實在不是說話的地方。”
兩人回到了餐桌前。
譚大槐給崔隆章倒上酒道:“咱先喝點。女人得時間捯飭呢。”
崔隆章把自己跟前的杯子推了一下,道:“說說你的打算。”
崔隆章之所以問,是覺得自己多年前就應該找到他,然後帶在身邊。自從上次見到他後,就覺得自己對他有一份責任。
譚大槐也不說話,給自己倒上酒,端起來望著崔隆章。
崔隆章拿起杯子跟他碰了一下,又放下。
譚大槐也不管崔隆章,徑自喝了酒,放下杯子說:“我是這樣想的,請長官指教一二。”
崔隆章扯動了一下嘴角,笑笑。
“您看,那天贏的錢,我不打算還給烏木堂。”譚大槐見崔隆章眉頭皺起,趕緊解釋道:“不是不還,是暫時不還。”
崔隆章端起酒杯抿了一口。
譚大槐看著崔隆章的眼睛,道:“先跟林志娜搭夥,然後再把永寧機器廠恢復了。您想,現在停戰了,勝利了。百廢待興,一切都得重建。”
他給自己的杯子倒上酒,但沒有喝,接著說道:“各方面都有著巨大的需求。這幾年,大家都在忙著躲避戰亂,多少人沒添置新衣服了。還有紅白喜事等等,這是個巨大的市場。”
崔隆章這回是真的笑了,端起酒杯朝譚大槐示意了一下,喝掉。
譚大槐趕忙端杯喝掉。
崔隆章不無擔心地說:“要是這裡真正的主人回來了,你怎麼辦?”
譚大槐胸有成竹地說:“我跟他談啊,跟林志娜怎麼合作,就等於跟他怎麼合作,您別把我想得那麼齷齪好嗎?長官。”
崔龍輝盯著譚大槐,不置可否地笑笑。
譚大槐只道崔隆章並不完全信任自己,就自嘲地聳聳肩,邊倒酒邊說:“本公子雖然也落魄過,還是遇到長官以後才眼看要鹹魚翻身。可我是有底線的,那種霸佔別人財產,又佔別人女人的事……”
“你又打算佔誰家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