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輪皎皎,垂幕蒼穹,萬籟俱寂,唯有月華傾瀉,銀光如練。
魏無徽悠悠轉醒之時,自己面朝大地,環顧四周,只見一旁火光微弱。
正要起身,便被身後女子按了回去。
楚雲瑤眉梢一挑,見魏無徽動了動:“醒了?先別動。”
楚雲瑤撿了石子搗碎草藥,以葉子隔著,輕柔地敷在魏無徽背上,處理完畢後,自己湊得離火堆近了些,搓了搓手。
楚雲瑤未曾回頭,摸了摸身上微溼的衣裙:“我為你敷了三七,止血用的,只是不夠多,希望他們能快些尋到我們。”
魏無徽撐起身子,因後背的疼痛忍不住擰了擰眉,須臾,跟了上去,坐在楚雲瑤旁邊。
真是萬幸,好在即將入夏,也不必憂心落雨又溼了身。
魏無徽抿了抿唇:“多謝。”
楚雲瑤搖搖頭,在火堆上添了乾草:“是你救了我的命,否則我這身上便不只是外傷,照顧你到平安回宮,是我該做的。”
藉著火光,魏無徽這才看清了楚雲瑤此刻的模樣,手背蹭破了皮,腿部裙襬處一小灘血跡,許是磕破了腳。
魏無徽看了一瞬,似是覺得冒犯,偏過了頭不再看。
楚雲瑤髮絲凌亂,因落了水,青絲粘在脖頸與額角,臉頰因烤火從白皙變得通紅。
只是觀其行動自如,魏無徽暫時能安下心來,二人一時相對無言,只聽著草堆“滋滋”的響聲。
楚雲瑤眉頭緊鎖,最是受不了這般尷尬,半晌嘆了口氣,主動開口。
“太子殿下怎麼知道我在風鶴崖?可知道死士是誰的人?”
魏無徽搖了搖頭:“我沒有確切證據,但我總覺得是太尉的人。”
“只是我一直不明白,太尉是何居心,太尉素來不爭不搶,如今你與玄鬱一來,倒是激發了什麼似的。”
楚雲瑤揉了揉眉心:“怎的又是太尉。”
罷了,早晚有一日他會現原形,到時候,她會將所有的賬一一找回。
楚雲瑤不曾關注,魏無徽在她面前,從未以“本宮”自稱。
魏無徽看著燃燒的火堆,緩緩啟唇:“你可信我?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
他不敢同她說那本該死去的楚寧月就在母后的宮裡,不敢說楚寧月是他救的,更不敢說這一次的危險,楚寧月功不可沒。
來前他已經派人將她斬首,他只恨先前沒有將她永絕後患,否則怎會有今日之事。
突如其來的話讓楚雲瑤怔愣片刻,眨了眨眼:“憑心而論,先前殿下與我乃敵國之人,我也不曾見過殿下,只當殿下壞到透頂。”
“殿下如今於我有兩次救命之恩,我便也拋了偏見,不再厭惡你。”
一是太子生辰那日,魏旭蕭險些得逞;二是如今,他以命相救,是她欠了他的。
只是他們二人立場不同,她做不到將他視作好友,更別談知己言語。
還有一些不該存在的東西,她不想捅破那層窗戶紙,又或者是她想錯了,只這一次,不要再欠下他的人情了。
楚雲瑤驟然沉默,魏無徽自然也明白,眼角淚痣閃了閃,眸中一抹落寞轉瞬即逝。
“我自幼便身不由己,母后常常告誡我要登上那至高無上的皇位,更要用盡手段。”
“旁的皇子公主玩樂時,我卻從未擁有過兒時樂趣,直到祁朝與北沅對立,玄鬱的出現讓母后為我多添了一個必須比過之人。”
魏無徽這番發自肺腑的言語,讓楚雲瑤都忍不住皺了眉頭,不得不說,這樣的魏無徽是有點讓人心疼的。
他年幼時,身為生母的玄晗做盡惡事,為穩固後位,想必對他極其嚴格,甚至到了控制一言一行的程度。
如今三位庶出皇子若不看往日模樣,只看能力,其實也是不小的,更別談野心。
還有如今玄鬱回到北沅,於他而言更多的是威脅,壓力驟增。
只是她非身處北沅,不知魏無徽的艱辛,更不能感同身受,只是他神情低落地說著,她便細細聆聽。
膽戰心驚一日,現在她真的有點疲憊,便將兩手搭在曲起的膝蓋上,垂著頭。
魏無徽看向楚雲瑤的側臉,眼中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隱隱含著笑意。
“那夜在祁朝京城長街,細雨連綿,那是我第一次見你,你趴在玄鬱後背,為他撐傘,我只嘆你的容貌迤邐,笑靨如花。”
楚雲瑤擰了擰眉,眼皮子不受控地耷拉著,只覺得身旁之人言語何其催眠。
魏無徽陷入回憶,並不知道女子已經開始犯困,嗓音低沉,緩緩道來。
“第二次相見,是我近距離看你,我隱了姓名,為你攔下無禮之人的馬匹,你說,祁朝之內,還無人敢傷你。”
“我知曉你有勇有謀,還曾扶持新帝上位,權傾朝野,更大義滅親,除去昏庸帝王。”
“從此我便改了想法,不再當你只是玄鬱的王妃,而是隻做你自己的大長公主。”
楚雲瑤已是閉上雙眸,將腦袋伏在膝上,似是覺得吵了,還抬手捂了捂耳朵。
後來因想更瞭解這位大長公主,一遍遍地仔仔細細的打聽,更別談試圖近身知曉她的一切。
他確實有些偏激與魯莽,許是見色起意,又或是後來的讚賞與關注,他的心早就毫不猶豫地偏向了她。
魏無徽似有所感,好一會都未曾聽到女子答覆,偏眸看去。
女子兩手乖巧的搭在膝上,腦袋側著,呼吸均勻,睡顏恬靜。
魏無徽無奈地笑了笑,看著女子如同睡蟲的模樣便忍不住揚唇,上前抱起楚雲瑤,將其輕柔地平穩放好。
魏無徽為楚雲瑤捋了捋青絲,嘆了口氣:“罷了,我便當你聽見了,倘若當初,早一些遇見你的人是我便好了。”
先來後到的道理,他是明白的。
魏無徽撫了撫楚雲瑤發頂,望向綴著點點星辰的天空:“睡吧,照顧我這般久,也該輪到我為你守著了。”
這一夜,有人吐出肺腑之言隱隱表明心意,女子卻安穩入睡,再也不會知曉。
就像是知道再無可能,他在說盡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