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風馳電掣,高雲才把滿肚子的怒火和心裡的憋屈都撒在油門上了。
可是,他本能地覺得自己後背發涼,而且離澳頭越近,涼得就越厲害。
曲曲折折地開過廢墟,遠遠見到東邊的崗樓只剩半截的時候,他的心幾乎涼透了。
一進院門,大燈下晃過的東廂房牆上靠坐著的一排全部耷拉著腦袋的人形,讓他背後板結,如同冰一樣冷硬。
他打了一下方向盤,讓大燈直射過去。
五雷轟頂。
他踩下剎車,一頭趴在方向盤上。
俄頃,他抬起頭,張皇了一陣,掛上排擋。
汽車在院子裡一個漂移,衝出小院。
接連的漂移,衝出了Z字障礙,衝進廢墟里的曲折道路。
車燈在廢墟上左右掃射著。
一路狂飆。
高雲才的腦子裡浮現的是連縣那個夜晚玉冰燒門前的場景和剛剛看到的慘狀交替的畫面,如後世轟趴裡鐳射的投影。
車在範景泰樓下停住的時候,高雲才開啟車門,竟然發現自己的腿已經僵硬得抬不起來,上身的重力,讓他撲到在車前。
兩個憲兵發現了他,架著送到了範景泰面前。
見到高雲才如此這般,範景泰倒了杯酒遞給他。
一杯酒狂飲下去,高雲才的神志似乎回來了一些,但依舊有些結巴地把在車裡看到的澳頭的景象,給範景泰描繪了一番。
“您快去看看吧。”高雲才的聲音裡隱約帶著哭腔。
範景泰盯著高雲才看了一會兒,拿起電話。
兩輛吉普和兩輛卡車的大燈照射著東廂房。
你不得不說,烏木善還是很厚道的。
十二具屍體一字靠在牆根,如同冬日裡集體曬太陽,又一同睡著了的農人。就連那個從崗樓炸飛了的,也把找到的殘值拼接起來,擺放在隊尾。胯骨連著一條腿,另一條斷腿,在旁邊接著,胳膊放在大腿兩側的地上,上半摞放在胯骨之上,只是上面沒有頭。想來是他們做過努力,但實在沒有找到。
看到他,你自然會相相信“殺頭不過碗大個疤”的傳說是真的。
至於刁一飛,烏木善聽了崔隆章的指示,放在了最南端了,很是顯眼。不過,他的腦袋被打爛了,只剩下右側半邊。左邊到眼窩的地方都不見了。
烏木善很地道,幹活很徹底。整個院子被洗劫一空,就連東廂房裡的食材,也成了此前他在院子裡大擺宴席的主要原料。更何況,西廂房裡的武器彈藥,還有藏在東廂房後面的4桶53加侖的汽油。
更重要的是,他把崔隆章那輛毀了的福轎車上的車牌也卸下來,帶走了。
範景泰站在西廂房門口,望著屋頂的窟窿,他怎麼也想象不出這裡發生過什麼,又是怎麼發生的。
恢復了一些神志的高雲才問他怎樣處理那些屍體,範景泰隨口就說“燒了吧”。這也算對為他賣命的兄弟們生命的尊重。
刁一飛是高雲才老鄉,也是最早來投靠他的。可是,幾次行動下來,秦山頗善鑽營,又善於拍馬屁,所以,高雲才後期就把秦山帶在身邊,負責他們的核心業務。而刁一飛還是幹著打打殺殺的外圍。
世上有誰不喜歡拍馬屁呢?何況,以秦山在煙*館經營上的天賦,高雲才也算是知人善任了。
他要親自送刁一飛一程。
憲兵們正在往屍體上隨便地撒些柴草,往上潑著汽油。
高雲才上前,奪過一個憲兵手裡的油桶,把汽油潑在刁一飛的身上。
汽車燈光下,刁一飛缺損的半個腦袋上“刷刷”地閃著亮光。
高雲才大惑,以為靈魂在閃光。
他大著膽子走近,仔細看去。
竟然是一隻瓷娃娃!
烏木善原本是放在刁一飛腦袋上的,不知怎麼就滑到了他那半個空腦殼裡了。
當走過來的範景泰看見高雲才手裡的瓷娃娃的時候,大驚失色,一把奪過來,顫抖著說,“去找沉三多!”
沉三多的辦公室裡燈火通明,他正在跟姚正閭連夜研究桉情。
他看著技術科送來的驗屍報告,那上面關於兇器的結論跟姚正閭此前的判斷完全一致。
他拉開抽屜,拿出7.62彈頭的分析報告,放在桌上。
望著它們,沉三多陷入了沉思。
他的內心很是掙扎:要不要透露關於崔隆章的資訊給眼前這個人?
如果他知道了這些資訊,有可能最大限度地加快找到崔隆章的程序,可是,有些事情,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分危險。
他委實無法做出決策,至少現在是這個樣子。
劉泰來敲門進來,正要通報,範景泰和高雲才闖了進來。
沉三多吃驚地站起來,疑惑地看著徑直向自己走來的範景泰。
高雲才見到姚正閭,手立刻摸向腰間。
姚正閭很泰然地坐在椅子上,也斜著高雲才。
沉三多瞥見高雲才的動作,喝道:“阿才!”
高雲才生氣地甩上衣襟,“哼”了一聲,雙手抱在腹下,退到門邊,恨恨地瞪著姚正閭。
“什麼事,勞特派員深夜到訪?”
“少廢話,是他!”範景泰一揮手,掏出瓷娃娃放在桌上。
沉三多一愣,趕緊拿起桌上的分析報告,蓋上瓷娃娃,眼睛瞟了一下,對面坐著的姚正閭。
“姚探長,回你辦公室等會,回頭找你。我跟特派員有事商量。阿才,你也出去,記住這裡不是你的黃村外出所!”
姚正閭注意地看了一眼桌上被蓋住的瓷娃娃,起身離去。
高雲才跟出。
“你特麼的相信了?”沉三多拿出瓷娃娃,在手裡擺弄著。
“算你算你對。可是我澳頭一個小隊的人團滅了!”
“範景泰,你想幹什麼,你特麼有一隊人馬,特稽隊你還要滲透?哪個地方還有你的人?”
“沉三多,你少跟我這裝!跟誰不知道誰似的。”
“好,那我問你,阿才是怎麼跟你攪到一起的,海寧三樓又是怎麼回事?”
“這什麼時候了,你扯這個澹幹什麼?”
“那你找個澹來扯扯?我看是孫軍長瞎了眼,把劉懷沙調走了讓你管憲兵隊。你要是管好你的兵,我特麼也能少替你擦點屁股!”
“滾尼馬的旦,”範景泰噼手奪過沉三多手裡的瓷娃娃,攥在手裡搖晃著說,“你以為只有崔隆章?現在還特麼有連縣,連縣你知道嗎?!”
“什麼連縣?”
“你真特麼的好記性,是你說服先生要斬草除根,讓山鷹一期的人全部消失。可現在,參加連縣行動的人都特麼的消失了,除了你這個小舅子阿才一個人!”
沉三多心中一凜,陰鷙地盯著範景泰,“你竟敢把任務外包?”
“所有的精英都派去對付崔隆章了,你讓我怎麼辦?後面幾期的人跟一期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你能放心?再說……說什麼也沒用了,連縣還有一個人活著。”
“什麼?你不說是都滅了嗎?”
“你怎麼這麼蠢啊,我在現場嗎?”
沉三多一愣,凝視著範景泰自語道:“胡大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