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盯著孔毅,目光始終不離,猶如一尊僵化的雕塑。
直到幾秒後,孔毅睜眼,面色迷茫的道:“道長,你說的光亮,是怎樣的?”
“總感覺,有點不對勁啊。”
年輕道士沒回答,俊秀面龐木然的道:“你再重新感應一下,就照著之前的樣子。”
“啊?好……”
孔毅閉目,這回不到三分鐘,無形能量就在其眉心瀰漫而出。
不僅貳和鍾檀伐,就連旁人,都感應到了精神力的存在。
楚樊揉著腦袋,皺眉嘀咕道:“這兩日睡眠不足,頭疼啊……”
趙寧合聽著他的唸叨,也感覺腦袋有點悶痛。
看到兩人的反應,周藝歆作為古武子弟,也頓時明白過來,這是精神力外放的體現。
“這……”她滿是魅惑的桃花眼微滯,精緻嬌俏的面龐帶著驚愕。
在她的記憶裡,貌似就算是,專修精神力的孫家子弟,第一次定位識海都需要七日左右。
孔毅就是普通人,並沒有血脈上的優勢,卻只用了幾分鐘就成功定位識海。
“要是照著孫家的標準來看,這最低也得是寅級評價的天賦吧。”周藝歆忍不住驚歎道。
雖說,定位識海並不代表實力,但這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證明,修煉者對精神力的敏感度。
敏感度越高,日後修煉戰鬥,就越得心應手。
孔毅眼皮顫動了一會兒,而後睜開眼睛,一入眼就是面龐僵硬的鐘檀伐,他心裡頓時咯噔一聲。
沉默幾秒,他語氣忐忑的問道:“道長,我這算是定位識海了嗎?”
年輕道士嘴角抽搐,臉色隱約有點鐵青,看起來似乎心情不太好。
半晌之後,鍾檀伐並沒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回頭看向目光玩味的貳。
“貳兄,你定位識海,用了多久。”年輕道士長出一口氣,鼓足勇氣問道。
“呵……”貳淡笑不語,伸出三根指頭。
盯著他的手勢,鍾檀伐緊繃的俊秀面龐,倏然就鬆弛些許,臉色也變得好看了不少。
他收回目光,正想笑著繼續傳授心法,貳雲淡風輕,還帶著些許戲謔的聲音,便從後方響起。
“三歲時自主定位,無需尋覓……”
鍾檀伐身體陡然僵硬,他猛地咳嗽起來,直咳的撕心裂肺,心力交瘁。
“天不容我鍾檀伐啊……”
“都別說話,貧道想安靜一會兒……”
鍾檀伐盤坐在病床上,低著頭,目光恍惚,嘴裡還一直嘀咕著什麼,一會兒瘋癲失笑,一會兒面龐猙獰的嘆氣。
當年,他三日定位識海,素來淡然的師傅,連說三聲不錯,而後去祖師宗祠,坐了一夜,喝的酩酊大醉。
從此之後,師傅將他的修煉日程排滿,在其他師兄弟酣睡正甜時,他卻被逼著,熬夜熟讀道家經典。
最初他不解,甚至曾痛恨師傅。
直到稍微長大一點,他才明白,師傅是想將這一脈託付給他。
道門在上次清算裡,遺失無數典籍,一直式微到今時今日,巫佛之爭後,佛家氣運鼎盛,廣收門徒。
而道家,本就主張清靜無為,不喜爭鬥,每年入山的弟子,也在逐漸減少。
門徒的質量,也下降的嚴重。
這其實很容易就能理解。
佛道兩家,就像兩所重點中學,而氣運就是升學率,學生家長肯定會選升學率更高的中學,即便這成績是靠數量堆疊起來的。
但在現實面前,一切理由,都是藉口。
道家從千禧年之後,就有逐漸支撐不下去的跡象,恰逢黑袍人到訪道門,宣揚所謂神的旨意,幾位師叔受蠱惑,帶著不少弟子離去。
千瘡百孔的道門,急需後繼之力支撐,而他就是復興的希望。
“呵呵……復興,憑貧道的天資,道門子弟的天資,如何重現上古道家的榮光。”他語氣悲愴的哀嘆道,眼裡不復往日的清明,滿是迷茫。
他三日定位識海,被稱為百年一遇的大才,並非荒謬之言,而是道家現狀。
即便是,被視作上一輩扛鼎人的師傅,年幼時也是五日才定位識海。
而在師傅的帶領下,原本風雨飄搖的道門,又苟延殘喘了數十年,否則,早在上次世界戰爭,人丁蕭條時,就已如巫族那般,消失於世間。
然而,他這樣的天資,在貳和孔毅面前,卻是如螢火之光。
一人自主定位,無需尋覓,一人則是幾分鐘就定位識海。
前者還能理解,畢竟是先天靈體,但孔毅作為普通人,卻擁有如此恐怖的天賦……
等等……
年輕道士眼裡忽然精芒爆盛,他重振精神,俊秀面龐浮現出喜悅之色,緊盯著一臉懵逼的孔毅。
“侷限了,是貧道侷限了。”他驀地拽住孔毅的手,異常激動。
孔毅瞳孔微縮,嘴角抽搐。
“呃……道長。”孔毅面露為難之色,語氣尷尬的道:“你不必安慰我,要是天資不夠,你直說就好。”
自從他貌似定位了識海之後,鍾檀伐的面色就難看的厲害,整得孔毅心裡實在沒底,甚至做好了每日007,連續十幾日的準備。
“不不不,你誤會了,你的天資是貧道平生所見。”年輕道士連連搖頭。
他收起愁容,而後語氣嚴肅的道:“貧道作為道門近百年來,天賦最高弟子,三日才初步定位識海,兩月之後,才能外放精神力。”
這樣啊……孔毅微愣,驀地回想起來,鍾檀伐之前猙獰的臉色,瞬間恍然。
不由在心裡感慨:“嘖嘖,嫉妒使人面目全非啊……”
眼看鐘檀伐的目光,越發癲狂,他倏然感覺自己似乎不該暴露天賦。
孔毅胡思亂想著,思想逐漸迪化。
年輕道士神情鄭重,壓根就沒注意到這些,他循循善誘的說道:“孔兄弟,你修習道門觀想法之後,也算半個道門子弟,對吧。”
啊這……
孔毅愣怔住,他想說不學了。
但現在,他現有的,有關精神力的心法,就只有入微一篇,一旦拒絕,便沒法解決夢魘能量的問題。
糾結半晌,孔毅訕笑著點頭道:“對,應該算是吧……”
“真是天佑道門……”聽完之後,鍾檀伐眼裡的光芒,越發明亮,他的聲音甚至都因激動,而略顯顫抖。
“孔兄弟,等回山之後,貧道就稟告師傅,讓他收你為關門弟子,憑你的天賦,必然能繼承天師之位。”
“天……天師之位?”孔毅麵皮一抖,他看年輕道士目光真摯,倒不像是作假。
一旁,眾人臉色精彩,神情各異,都是一副等著看熱鬧的模樣。
“這……有點草率吧。”孔毅汗然,語意含糊的應付兩句,而後正色道:“道長,現在我有性命之危,說這些……還為時尚早吧。”
“是貧道唐突。”鍾檀伐嘆氣,略作沉默,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片刻後,他直入主題道:“入微觀想法,第一境界為觀世,指在增加精神力的厚度。”
“簡而言之,就是數量與強度。”
“接下來,貧道會將觀想法的口訣,包括一道精神烙印的複製體,植入你的腦海。”
說著,他手裡連結印訣,眼裡泛起清氣,無形的浩然正氣猶如絲線,纏繞在他的指間,淡淡的白光霎時從眉心縈繞而出。
年輕道士並起劍指,在額前一抹,將溫白的光芒綴在印結裡,而後,猛地點在孔毅的額頭中央。
“閉目靜氣,收斂心神……”鍾檀伐溫和淡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嗡……
劍指點在眉心之後,一道微涼的氣息,在額頭肆意蔓延,沒過幾秒,便佔據整片頭皮,順著毛孔鑽進識海之中。
孔毅沉心凝神,熟悉的黑暗重新覆蓋意識,隨著太陽穴略微漲痛,大篇幅的文字,驀地在腦海裡浮現而出。
從字形來看,這似乎是古時隸書,大部分的文字形態,都與現在大相徑庭,但不知為何,從沒學習過隸書的孔毅,卻能看懂這些口訣。
“萬載蒼生,倏忽而逝……”隨著他默讀這些口訣,滿含荒涼之意的蒼老聲音,似乎也隨之在心裡響起。
他的意識,就飄忽遊離在黑暗空間裡,尋覓著深處的微光。
等他定位識海,並控制意識進入後,這些口訣便牢記心裡,腦海裡泛著微光的隸書,也在一點一點的緩慢變淡,直到消失。
而且他在這裡,似乎是有實體的,孔毅低頭盯著半透明的掌心,輕握了握,感覺和現實沒什麼不同。
孔毅站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裡,凝視著象徵識海的純白微光。
而後,一步踏入……
溫涼微光覆蓋視野,驅散漫無邊際的黑暗,彷彿古時月輝照進識海,帶著些許古老蒼涼的意味。
等視線逐漸清晰,一條鋪著青石板的古路,驀地在眼前浮現而出,為孔毅指引著方向。
微白的光將青石板,照的透出些許冷意,兩側黑暗慢慢褪去,露出斑駁破舊的古城牆。
遠方,喊殺聲直衝雲霄,戰意透過血腥氣肆意蔓延,激發著孔毅心裡的暴虐情緒。
但是旋即,這些古城牆,就演變為古建築,淒涼哀婉的戲腔迴盪著,頗有種江南古鎮的既視感。
縹緲淡薄的浮雲帶著灰白,纏繞著些許迷濛霧氣,整座江南古鎮,就在這清冷氛圍裡,緩慢的浮現而出。
嗒……嗒……
鞋子踩著硬質石板的聲音,在這條充滿煙火氣的古街上飄起,有孩童唱著童謠,在安靜祥和的鎮子裡玩耍。
細雨倏忽而落,如煙似霧,孔毅的意識隨之模糊不清,半晌之後,陌生的記憶闖進腦海,佔據一席之地。
“戰亂時代……書生……”他喃喃自語著,目光從模糊到清晰。
“孔十五,要糖葫蘆……”清脆悅耳的童音響起,恍惚間,孔毅感覺有人拽他衣服。
他愣怔低頭,看到的是素白袍子,下襬沾著點滴泥水。
旁邊,一位精緻如瓷娃娃的女童,正拽著他的袍子,圓溜溜的大眼睛帶著期許。
她指著不遠處,扛著糖葫蘆架的貨郎,微胖的小手看起來頗為可愛。
孔毅盯著她,想起來這是鄰居家的孩子,叫什麼名字他有點忘了,但是他還記得,這女孩家裡的姐姐,已是及笄之年,還未嫁娶。
嗯……他彎下腰,摸了摸女童的頭,從懷裡拿出兩枚銅板,牽著她的小胖手,走向貨郎。
孔毅將兩枚銅錢遞過去,貨郎拔出一根紮在稻草裡的糖葫蘆,低頭遞給眉眼精緻的女童。
這種偏酸甜的小吃,最受孩童與女子歡迎,眼前的這位俊秀書生,肯定不會喜歡,所以貨郎乾脆遞給站在他旁邊的女童。
淡黃糖衣裹著紅山楂,上面還掛著糖霜,女童費勁的抱著竹籤子,小口的咬著脆甜的冰糖,最後才啃到山楂。
“嘶溜……”女童酸的流著口水,清澈溜圓的眼睛眯成縫。
孔毅踩著斑駁的青石板,心事重重,不時看一眼吃糖葫蘆的女童,略作躊躇之後,假裝嘮家常似的問道。
“靜姝她……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呀,孔十五,你問這幹嘛?”女童嘴裡塞滿糖葫蘆,臉頰上還沾著糖霜,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道:“吳秀才今日去我家了。”
“誒?”孔毅心裡警惕,他低頭盯著女童,眯起眼睛:“他去你家幹嘛?”
“提親啊……”女童啃著糖葫蘆,沒心沒肺的回道。
孔毅頓時愣住,面色微滯,直到女童走出挺遠之後,才回過神來。
他沉默的追上去,從女童手裡奪過糖葫蘆,而後板著臉說道:“糖葫蘆吃多了,牙會痛,還會長蟲子。”
“別吃了,乖。”說著,他咬了一口。
行,還挺甜,這錢不白花。
“孔十五,你討厭……”女童琥珀似的眼睛泛起淚光,依依不捨的盯著糖葫蘆。
這時,賣糖葫蘆的貨郎路過這裡,看到孔毅抱著糖葫蘆啃,嘴角抽搐。
“哼,你和姐姐一樣討厭。”
女童委屈的癟著嘴,不忿的嘟囔道:“吳秀才允諾我去醉香樓吃飯,但是姐姐沒同意提親,他就不太高興的走了。”
“姐姐搶我吃的,你也搶我吃的,你倆都是大壞蛋。”說著,女童眼裡淚光愈盛,眼看就要哭出聲來。
但聽著她的話,孔毅面色微喜,拿著糖葫蘆在她面前晃了晃,問道:“此事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