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瑤性格淡漠矜持，倒是沒表現的像周妖女這麼明顯，但清澈明亮的還是略微凝滯。

孔毅眼看態勢不對，忙岔開話題，道：“這次之所以昏迷到現在，是因為……”

“我做了一個很漫長的夢。”

鍾檀伐眉頭微皺，他沉思片刻，回想起利用禁神箴言，將孔毅飄忽不定的元神，重新收攏回來的事。

他遲疑道：“你的意思是，你是被人困在夢境裡，所以現在才清醒？”

孔毅深吸一口氣，緩慢點頭，道：“而且，控夢之人，還想在夢裡擊殺我。”

“這……”年輕道士微懵，他皺眉道：“夢是一種意象語言，通常是獨立的，偶爾會有重疊的情況，但也無法人為掌控。”

“《莊子·齊物論》雲：且有大覺，而後知此其大夢也，包括莊生夢蝶，這些都是道家對夢境的看法。”

鍾檀伐長身而立，俊秀面龐滿是疑惑：“但按理說，即便他在夢境裡將你擊殺，也不會對現實的你產生什麼影響，只會讓你醒來。”

“也不一定……”這時，趙寧合插話道：“唐朝貞觀年間，中原正逢大旱，唐太宗李世民上書玉帝求雨。”

“玉帝遂要求龍王降雨，標準為，西安城內三寸，城外四寸，但龍王卻反其道而行之，使城內降雨四寸，導致西安城洪水氾濫。”

“玉帝大怒，命魏徵斬龍王，最後經過百般波折，現實裡龍王逃過一劫，但是……”

趙寧合略微停頓，沉吟道：“魏徵在與太宗下棋時，夢中斬龍。”

說到這，他抬頭看向年輕道士：“而魏徵，也是道家子弟。”

鍾檀伐斂眸沉思片刻，點頭道：“沒錯，而且這夢中斬龍，並非民間傳說，而是確有此事。”

“只是道家入夢殺人之術，早在唐末宋初之時就已失傳，精通此術的人，現在幾乎不存在。”

沒等眾人詢問，年輕道士便解釋道：“是否有人精通，貧道也不敢確定。”

“畢竟孔兄弟之前贈予斬魂時曾說，這是從一老者手中所得。”

“而上面，銘刻著早在三國時期，就已經失傳的三清符咒。”

孔毅微愣，過了一會兒之後，他才想起，在探索西山古陣時，自己似乎確實說過這話。

他正想點頭附和，就看貳在盯著他，並且眼睛異常明亮。

麵皮一抖，他在心裡吐槽道：“靠，睡的時間太長，老子忘了，這老陰幣會讀心術。”

念頭剛落，孔毅面龐陡然僵硬，他看到貳忽然眯起眼睛，目光在周藝歆幾人身上流轉。

他心裡咯噔一聲，急忙起身，挺著略顯酸澀的脊背，打岔道：“這次在夢裡出現的敵方主體，不是別人，正是……另一個我。”

病房裡的空氣彷彿凝滯，沉重的令人喘不過氣來，眾人咀嚼著孔毅的回答，目光裡的驚愕，半晌都不曾褪去。

他們回憶起孔毅兩人的對話，之前的疑問現在全都豁然開朗。

鍾檀伐眼神恍惚，嘴裡喃喃道：“不可能，夢境裡的主體是固定的。

“而且，作為夢境的承載體，你在夢裡的表現形式，必然是從第一視角進行展現的。”

“簡而言之，即便是在夢裡，主體的數量也是固定的，要是你看到的人是你，那承載你第一視角的人是誰？”

年輕道士靠在牆上，眉頭緊皺。

“呃……”楚樊聽得滿頭霧水，他環顧著神情凝重的眾人，總覺得聽不懂有點丟人，但還是想問明白。

正當他糾結時，貳出言解釋道：“道長的意思是，人在做夢時，視角是主觀的，而承載這些的就是你自己。”

“但在夢裡追殺孔兄弟的，卻是他自己，這本來就是悖論。”

“夢境其實就是虛幻的現實，這就像你在現實裡被追殺，最後你卻發現，想殺你的人竟然是你自己。”

“啊這……”楚樊目光呆滯，感覺腦子裡混亂的如同漿糊，他坐在旁邊的凳子上，抱著腦袋不停地念叨著。

“我就是我，但我也是他，是誰殺了我，而我又殺了誰……最後卻發現，是我殺了我……”

楚樊鑽著牛角尖，目光恍惚，眾人看他實在聽不明白，便乾脆懶得解釋。

嚴寧之走過去，拍著他的肩膀，安慰道：“難難……難……為……”

雖然眾人想不通，但孔毅心裡，卻隱約有些猜測。

畢竟，他曾經重生過一次，這就導致他和常人不同，擁有兩份記憶與潛意識，這或許就是第二夢境主體的由來。

而在赤市熱電廠時，黑麵老頭兒射出的漆黑能量，就是喚醒他前世的潛意識的誘因，所以孔毅才會在夢裡看到第二主體

想到這，他驀然驚醒，忙不迭抬頭看向貳。

但後者此時正滿眼疑惑，似乎並沒有聽到他的心聲。

“奇怪……是真的沒聽到，還是這老陰幣在裝模作樣……”他心裡才浮現這念頭，貳就抬起頭，眼裡帶著詢問的。

看到這一幕，孔毅瞳孔微縮，在心裡默唸著獵殺蒸汽人的任務獎勵。

貳眼睛逐漸變得清澈，緊盯著他，等過去幾分鐘之後，便意興闌珊的挪走目光。

似乎根本就沒聽到，他的心聲。

孔毅驀地打起精神來，這也就說明，只要他在心裡想，有關係統的事情。

系統就會幫他阻止窺探，且不為人知，只是看起來，他就像什麼都沒想一樣，即便遮蔽，也並不會被他人察覺。

“這狗系統，總算靠點譜了……”孔毅在心裡由衷的讚歎道。

“叮……”提示音響起。

“辱罵系統，扣二十經驗值。”

就是……似乎不怎麼通人性。

而且，這樣一來，他便無需擔心繫統、重生之類的事，會被控夢之人知曉。

這時，貳倏然出言推測道：“你夢裡的第二主體，或許是錢老設定的，也就是漆黑能量，一般來說，華清裡的高層，習慣稱它為夢魘能量。”

“錢老？”孔毅瞳孔微縮，他下意識的脫口問道：“孫伯庸上司，華清長老會成員？”

“沒錯，就是他。”貳笑著點頭，道：“除此之外，他還是神殿的七十二神使之一。”

聽到這，孔毅猛地抬起頭，與周藝歆等人交換目光，他看到眾人的眼裡，皆是帶著些許震驚。

之前在西山裡，獵殺並分屍ACT類實驗體的他們，還記得鍾檀伐對道家典籍的敘述。

大清算之時，異獸會作為神僕，為即將降臨的神，滌盪人間汙穢，迎接神祇的到來。

屆時，還會有神使降臨。

他們最初還猜測，古武七家便是神使。

但現在看來，這神使……似乎是由神殿衍生出來的獨立勢力。

而且，並不為神殿束縛。

等幾人消化完這些資訊，貳繼續道：“錢老本名錢太虛，之前在赤市熱電廠裡，詭異出現的黑麵老頭兒，就是他。”

孔毅摩挲著下巴，目光微動。

朱厭、空間之門、夢魘能量……他還以為華清的長老會里，都是些尸位素餐的老傢伙，沒想到這錢老居然有如此恐怖的實力。

無怪醜級評價的孫伯庸，能心甘情願的任其驅使。

畢竟醉心復仇的人，最需要的就是力量。

“入夢，是錢老的能力，但他一般只是用其傳遞命令，很少與人交手，或者說，連我都未曾見過他出手。”

“赤市熱電廠，是第一次。”

聽著這些，孔毅心裡已經有了標籤。

謹慎，低調……

貳點了點頭，似乎是在肯定他的心聲，而後沉吟道：“派人外出執行任務時，他會將夢魘能量植入其腦海，作為暗雷。”

“一旦被抓之人，想說出情報，換取活命的機會，夢魘能量便會引爆，將其直接變為活死人。”

年輕道士瞳孔微縮，插嘴道：“這是……針對元神的佈置？”

貳遲疑了一下，先是點頭，復又搖頭，他目光裡帶著些許古怪，他答非所問的說道。

“雖說每次錢老都會設暗雷，但無論是他派出的實驗體，還是華清的工作人員，每次任務都不曾出現洩露情報的情況。”

“197次任務，無一例外。”

“這資料，有點離譜啊。”孔毅目光微沉，推測道：“這些被植入腦海的夢魘能量裡，估計夾雜著一些心裡暗示的佈置。”

“否則，根本無法達到百分之百的機率。”

道理其實很簡單，這世界上，從不缺貪生怕死之輩，尤其華清裡的實驗體，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被迫做的人體實驗。

譬如，與清畈組織合作的丁沙，也就是他遇到的第一隻實驗體，ACE—627。

單從這一方面看，華清的凝聚力，其實並不怎麼樣，歸屬感之類的奉獻精神，更是幾乎為零。

所以，這高達百分之百的忠誠度，肯定並非這些人自願，而是受到某種外力的影響。

死亡威脅肯定不夠，除非洗腦，或者說精神暗示……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心理暗示對人的影響，遠高於暴食、貪婪……等諸如此類的慾望，甚至要在人類對死的恐懼之上。

心理暗示，是從潛意識層面，去改變的你的認知，它甚至會對人的行為習慣，包括身體狀態產生或好或壞的影響。

讓你從內心深處，就認可某件事情的存在。

譬如，一日早晨，你通宵加班之後，在公司裡的洗漱間內，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面龐疲憊，蓬頭垢面，眼袋深黑彷彿腎虛。

你就會懷疑自己的健康，繼而出現腰痛，身體痠軟無力等不良反應。

一旦某些想法，被植入進潛意識裡，就很難被否定改變，即便代價是付出生命。

錢老派發的近兩百次任務裡，執行人的忠誠度百分之百，這種數量肯定不會存在巧合性。

貳看了他一眼，淡笑道：“你猜測的不錯，夢魘能量裡，的確存在著心理暗示。”

“畢竟夢境，就是記憶與潛意識的展現。”

孔毅聽的連連咂舌，他忽然想起，在夢境裡遇到的碰瓷老頭兒，還有耳邊倏然響起的低語。

要是他後來沒意識到，自己正身處夢境，或許現在的他也會被洗腦，遵照低語的指示，人為這人間不值得守護。

從而，信奉神殿宗旨。

“這些任務裡，也存在著失敗的情況，有些實驗體和華清的人，會被敵方逮捕囚禁。”

“但，依舊是無一例外，這些人被抓之人都會突然暴斃。”

貳略作停頓，側頭看向年輕道士：“我去檢查過這些屍體，他們的元神都不曾出現破碎，或者被損毀的情況。”

“但識海里都空空如也。”

鍾檀伐俊秀面龐微滯，他眼角一抖，音調因驚駭而略顯尖銳。

“你的意思是……他們的元神被人攝走了。”

“怎麼可能？”

貳眯起眼睛，將目光挪向病床：“就像孔兄弟的情況，元神遊離在外，要是醒的晚點兒……”

後面的話他沒說下去，但眾人都已意會，面龐之上不約而同都帶著點後怕。

這裡面，自然也包括孔毅。

他還記得，清醒之前，意識被困在無窮無盡的黑暗裡，難以收束，模糊不清。

“所以，錢老的夢魘能量裡，蘊含攝取元神的詭異能力，一旦在夢中被殺，就會失去元神……”

孔毅說出結論之後，不禁長出一口氣。

他困在夢境裡的時候，隱約能猜的出來，被控夢之人擊殺後，會出現難以挽回的後果。

本以為是精神紊亂，最差也就是元神破碎。

沒想到，會直接失去元神。

“這是什麼鬼能力？”孔毅不解，下意識的看向貳。

這些人裡，就屬貳的見識最廣，知曉的秘聞最全，畢竟先天靈體吸收的元神碎片，不受時間的限制，裡面多少會夾雜著幾百年前的碎片。

“古往今來，與夢有關的古神與異獸，寥寥無幾，最廣為人知的便是食夢貘。”

“這種異獸，體似馬，鼻長似象，面部猙獰猶如雄獅，額頭長犀角，尾似母牛，腿似猛虎。”

“據傳，它以人的夢為食，平日裡也生活在夢境之中。”

“但是……在人族與神族後裔裡，還沒聽說過誰有這種夢力。”貳搖頭嘆道。

而後，他皺起眉頭，道：“而且，即便以我的精神力，都無法探測到錢老的實體。”

“並且最詭異的是，他也並非精神體。”

聽著貳的敘述，鍾檀伐回憶起來，在熱電廠遇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