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承恭微微一愣,若有所思,卻也明白了這位師傅……這位姐姐為什麼說起話來毫不避忌,因為,她是真的不在乎。
這是真灑脫,只是這種灑脫,卻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學得來的……
另一邊,許隊聽得直皺眉:這豈非是在引導人放縱?
“或許你認為,我們是因為已經得道,才會不在意凡人,”九素看出來魏承恭的想法,說道,“但這是倒因為果了。就像你看到一個很有錢的賭徒,看到他一擲千金,絲毫不以輸贏為念。你或許以為他是因有錢所以不怕輸,但真實的情況可能是他根本沒有考慮輸贏,以及輸贏後的得失,他只是單純在享受賭博的樂趣。愛拼才會贏……這話或許不怎麼符合現在的社會狀況,但在修真界,卻是至理。”
魏承恭:“……”
“另外,我也不是在鼓勵你放縱慾望。那不是修行,更不是修行的目的。一味地放縱自己,求得感官上的愉悅,那是取死之道,即使對於修真者而言也不例外,老子說,五色盲目,五音聾耳,五味爽口,獵掠狂心,寶物妨行,所以聖人要去彼取此。佛家把人生苦難分為三類八種,放縱慾望及時行樂,就是三類苦中的‘壞苦’,是要著力避免的。”
這話說的……許隊那邊“咦”了一聲,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他對於一切的宗教觀念都嗤之以鼻,進一步也不會去了解宗教,哪怕是最基本的一些觀念也懶得去了解。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佛經居然還有這樣的東西。
那兩對小年輕嚇得瑟瑟發抖:這些話題太不接地氣了,咱們這些凡夫俗子還是老老實實呆在地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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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承恭和趙毅則是感到不解,趙毅問道:“師……傅,您不是道家嗎?怎麼對佛家也這麼瞭解?”
“我們可不是道家。”九素倒是沒有糾正趙毅的稱呼,微笑道,“想來你們應該猜到我們的來歷了吧?”
“您是……九幽素女?”趙毅小心地問道。
許隊那一桌,四個人互相看了看,都沒說什麼:總算是聽到這些人說到來歷了。
可你們不覺得這個譜裝得太離譜了麼……九幽素女,你咋不說你是女媧呢?
鍾離磊看大家都很吃驚的樣子,小聲問道:“許隊,九幽素女是誰啊?”
“九天玄女的姐妹——這當然不可能是真的,我想這應該是她們的代號。”許隊沒說話,他姐姐鍾離娜回答道。
許隊制止了兩姐弟的對話:“別說話,先聽著。”
“要說明一下,這是你們給我的封號,確切地說是道教給我的封號,在道教出現之前,大家都只叫我素女,”九素一本正經地解釋完,之後才又問道:“然後你想想,道家思想是什麼時候有的,道教又是什麼時候有的?”
趙毅微微一愣,那邊魏承恭已經搶答了,“道家思想始於春秋末期的老子,至於發展成為宗教,則是兩漢時代的事了。如果神話傳說中九天玄女所處的年代是真的話,那麼道家道教都是在兩位姐姐之後兩三千年後才出現的。”
所以兩位師傅自然不會屬於道家,道教把兩位師傅奉為祖師,屬於是拉虎皮做大旗,無非是欺負兩位師傅不會起而自辯罷了,卻不曾想到……嘿嘿嘿……
只是……這也不能說明兩位師傅明瞭佛家思想的原因啊。
九素笑了笑:“這沒什麼好奇怪的。幾乎所有的宗教都來自於神話,而神話基本就是我們這些人的經歷和所作所為。所以,在宗教所提倡的東西中,找到我們的影子、我們的思想碎片,不是理所當然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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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此為止,易筋伐髓的話題基本說完了。接下來,該說……
咕咕咕……咕嚕……咕嚕嚕……
魏承恭還沒有說什麼,肚子先叫了起來。九素微微一笑,說道,“你先吃東西吧,我跟小趙說幾句。”
魏趙二人對視了一眼,魏承恭便默不作聲地把吃食放到了自己面前,開始吃起來。看他吃得香,趙毅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天知道她哪兒來的口水?),轉頭看向九素,問道:“老師,我有一個問題實在是不吐不快——你們為什麼會選中他作為傳人呢?難道這傢伙有什麼仙根道骨,比如什麼九陽聖體,先天道體啥的?又或者他是什麼仙佛轉世,生有慧根?又或者是應劫之人,有大使命?”
魏承恭留上了心,這事兒他也感到很奇怪。
九素搖搖頭:“沒有那些東西,他就是個普通人。”
頓了頓,她又說道:“‘根骨天賦’是個偽科學……是個偽修真、偽玄學概念,修真的人不看天賦,根骨之類的東西,至少不會要求什麼絕世天資。只要中人之姿,都可以修真,這一點在古代或者比較少,但是對於普及義務教育的現代社會來說,簡直可以說是個人都行。”
修真無所謂根骨?還有,“偽玄學”是什麼鬼?
這句話是如此出乎兩人意料。一直以來,所有的傳說都在告訴人們,修真修仙,最看根骨。
也別說修真修仙了,就算是讀書練武,都是要看天賦的,卻沒有想到,九素老師居然會說修真這個最玄奧的行業,不看根骨。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九素笑了,她看出來兩人心中的震撼,“在人類社會的其他行業,一個人能取得什麼樣的成就,或許確實在很大程度上決定於他的天賦,根骨;但是對於修真者而言,這種說法純粹是瞎猜瞎掰,是那些根本不懂修真的人,把其他行業的經驗,摻雜上一些宿命論、等級論之類的私貨,硬往修真之道上套。”
“為什麼?”魏承恭含糊不清地問道,語氣中有些急切。這幾天(除了今天下午之外),他一直都很得意自己的不凡,竟然能得蒙兩位仙師垂青,沒想到現在被老師親口打碎了優越感。
“為什麼?”九素微笑,笑容中滿是自得,“原因有二,第一,修真者不與人鬥,只與天爭;既然不與人爭,也就不會有一個行業的內部篩選淘汰,決出金字塔頂端的一小批成功者。別的行業需要根骨天賦,那是因為生命有限,只有根骨足夠好,才能在有限的生命結束之前,攀登到行業中儘可能高的地方;但是對於修真者而言,生命幾乎無限,只要不中途隕落,進步慢一些,並不影響最終能達到的高度。
所以,修真者的根骨確實有差距,但是並不重要,我們也並不看重。
至於第二麼……剛剛不是已經告訴你答案了麼?易筋伐髓的目的是什麼?”
“呃……”魏承恭一愣,頓時明白過來:對啊,既然都易筋伐髓了,想要什麼樣的根骨,不是都能自己構造出來?
“記住!”九素的語氣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修真一道,一個人能取得多少成就,跟天賦基本沒有關係;跟家世出身更沒有關係。在修真一道,能決定一個人成就的,只有兩點,一是他個人的道心,這個且不提;二則是個人的努力。因為——”
她看著魏承恭,雙目中閃爍著光,緩緩說道:“天道至公!天道酬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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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是醍醐灌頂,又彷彿是晴天霹靂,魏承恭內心中極度震撼,嘴張開,半晌沒有閉上。
另一邊,許隊本人喃喃重複著“天道至公,天道酬勤”,心中驚懼非常。
是的,又吃驚又害怕。如果那兩個女人不說這兩句話,許隊對他們的定位不過是騙子;但現在說出這兩句話,她們“邪教分子”的身份就坐實了。而她們對社會的危害,也立刻成千上萬倍地提高——騙子只能一個個地騙人,而邪教分子,能成千上萬地騙人。
特別是在提出這兩句口號——沒錯,在許隊看來,這就是口號——之後。
很難說得清,這樣的口號在這個時代會具有怎樣的號召力。
這個時代,有多少年輕人在哀嘆命運不公,讓自己不能生在富貴之家,所以付出再多的努力,也得不到自己“應該得到”的東西;卻不想想……許隊看看一臉平靜或者說懵懂的鐘離娜鍾離磊兩姐弟,嘆氣,搖了搖頭。
再看看那個名字拗口的餘早予……這傢伙絲毫不為所動,遠遠看著魏承恭那一桌,目光閃爍,莫測高深。
最後再看看旁邊五個聽眾……除開那個同齡人之外,那兩對小情侶臉上都浮現出嚮往之色。
“這就是下一茬的韭菜啊……”許隊心中暗道。
“那老師你們到底是看中了這幸運的傻小子哪一點呢?”聽了九素的話,趙毅又問道。
“道心,”九素答道,“我剛剛說過,決定一個人修道成就的有兩點,一是道心,二是努力——不過我們並不需要擔心第二點,相信任何人能走上修真之路,都會付出100%的努力,所以,我們選取傳人,只需要考慮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