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停頓了一下，九素又說道：“還記得我剛剛說過，小魏在‘什麼人最接近修真者’這個問題中的回答嗎？他的答案確實很有道理，得了高分，但是他的著眼點仍然是世俗中人的，而非是修真者的；如果是讓修真者——比如說我——來回答的話，我會選擇藝術家，特別是音樂家。”

魏承恭的咀嚼動作又停了下來。

“……老師您說答案是藝術家我懂，但為什麼要特別提音樂家……呃……”趙毅說到這裡，忽然想起來，面前這位老師，據說還是黃帝的音樂老師。

“不是你想的原因，”看出趙毅的想法，九素搖頭說道，“而是因為創造力，或者說想象力。創造雖然是一個幾乎專屬於人類的詞，但是對於修真者而言，最有價值的人類創造，其實只有音樂——還是具體舉個例子吧……”

她一揮手，魏趙二人眼前出現了……一座沒有盆的假山盆景，或者說微縮山水模型。

“這是一片山水，”她說了一句廢話，“如果要用繪畫的形式來表現，那就是這個樣子……”

盆景逐漸變化，從3D逐漸化作2D，最後成了一幅水墨山水。

“……這是用畫來表現這片山水。它是之前那一片山川的留影，是把天地萬物存留於方寸之間。繪物有形，所以作者能施展的餘地也不多，畫得再好，再是怎麼加加減減，也還是這片山水……”

她的手一揮，山水散去，變成了漂浮在空中的一幅對聯：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這是詩，或者說文學，是不是感覺一下子多了不少想象空間？”

給兩個弟子留下一點想象的時間。九素繼續施展神通，她一揮手，那十四個字散開成為一些光點，光點重新組合，最後成為隸體的“山水”兩個字，蠶頭燕尾，一波三折，即使是最挑剔的書法家，也無法挑出一點毛病。

“雖然只是最簡單的兩個字，也沒有用綺麗的辭藻來形容，卻就是能讓人感受到山水意境，甚至能讓人眼前浮現很具體的山水風景——這就是書法的魅力。”九素看向半空中漂浮著的“山水”兩個字，很是得意，“但是，同樣是這兩個字，在不同的人看來，所能聯想到的山肯定是不一樣的山，水肯定也是不一樣的水。而他們所能想到的山與水，肯定也跟作者書寫之時想到的不一樣。這種可以說是最簡單的藝術形式，卻有著難以限制的想象空間。”

九素最後又是一指，“山水”兩個字又還原為靈氣，全部沒入趙毅體內。

魏承恭看得很是羨慕：兩位老師一開始對趙毅挺冷淡，但是現在看來，其實是面冷心熱啊。

“窮養男富養女，窮養男富養女……”他默默唸叨了幾遍，心情平復下來。

然後，就覺得周圍環境似乎也靜了下來，然而卻又有古箏的聲音響起，叮叮咚咚，挺好聽。

魏承恭喜歡音樂，聽出來這是古曲高山流水——卻也僅止於此了，要說能像鍾子期一樣能聽得出音樂中的意境，那是高看他。要說能聽出演奏水平高低，那更是扯淡。

但其實，九素的演奏（姑且不管她的演奏方式，反正這聲音肯定是她弄出來的）水平肯定是登峰造極的，即使是到了金色大廳，也無疑是最傑出的傑作之一。

“最後就是音樂了，”九素的聲音響起，“畫是以有形繪有形，發揮餘地不大；文字是以無形想有形，書法則是以有形寫無形，二者均是介於有無之間，想象創造餘地大大增加；而音樂，是以無形奏無形，最是飄渺難懂，也最需要創造想象——無論對演奏者還是對聽眾而言，都是如此。”

“那麼圍棋呢？”

整理了一下九素剛剛的講解之後，魏承恭突然問道。

“弈棋不同於其它三者……嗯，四者，”九素說道：“它是對抗，而非藝術。藝術是抒發藝術家心中的感受聯想，是沒有對手的，是人與天地自然的互動；而對抗，是人與人的互動。不止是弈棋，任何一種策略類對抗遊戲都是如此，也因為對抗，要因應對手的變化而變化，而每一種變化，都是創造，所以，弈棋一道同樣可以說變化無窮，創造無窮。

只不過，作為理論上有最優解的遊戲，在棋道上造詣越是高深，越是朝最優解靠攏，棋手眼中的變化就越少，到最後甚至形成了所謂‘定式’或者說套路，但是，形成定式的時候，也就意味著變化已窮，沒有變化了。而且，隨著圍棋整體水平的發展，即便是定式，也在不斷淘汰，早期的‘定式’有數十上百種，到今天已經只剩十餘種，隨著超算的加入，更是在不斷朝那個唯一解逼近。

所以弈棋一道，變化無窮卻又有窮。如果兩個棋手能真正窮究弈理，得到那個唯一的最優解，那麼弈棋一道，對他們而言，也就再沒有任何創造了，他們再下千萬局，也不過是不斷重複那一局唯一解而已——除非他們故意走出錯棋，人為地製造錯誤，增加變化。”

琴棋書畫君子四藝的排序，不是沒有道理的——九素最後如此總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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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你們會選他做傳人，也是因為這傢伙喜歡胡思亂想，對吧？”趙毅看了看旁邊的魏承恭，問道，“我的意思是，那個道心考驗問答，其實就是考驗創造性思維，是嗎？”

“不是，”九素搖頭，“創造性對於修真者來說雖然很重要，但是這種重要性卻跟氧氣一樣：缺了它立刻就會死，但因為環境中不缺，所以也沒有誰會在意。”

“……創造性任何人都不缺嗎？”趙毅問道。

“因為在修煉的過程中，修真者自然而然會成為極具創造力的人，”九素答道，“靈氣是創造性思維，大量吸收靈氣用於修煉的修真者自然也會變得很有創造力……就像你在一個學習氛圍很好的班級中，你也會受到同學的影響，拿出積極的學習態度一樣。”

稍作停頓，她又說道：“仙人都是精通琴棋書畫的，這可不單只是為了打發無聊，而是為了培養自身的創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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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對啊，”趙毅感覺對於靈氣的創造性已經沒有什麼疑問了，正在思考該問什麼的時候，就聽還在吃東西的魏承恭插嘴問道：“如果靈氣是創造性思維的話，又怎麼會枯竭呢？在這個時代來說，應該更多才對吧？”

趙毅一愣，隨即反應過來：確實，這個時代全世界人口70億……嗯，據說已經80億了，其中從事創造性工作的人、特別是藝術家，運動員（策略性運動——主要是棋牌類，球類運動也可以算在其中——需要一定的創造性）也很多；而且即便不是藝術家運動員，也是很需要創造力的，比如建築師，比如服裝設計師等等……好吧，廣義上說，這兩類職業也是藝術家，所以才有所謂建築藝術，服裝藝術。

總之，世界人口基數要比太古洪荒那時候多成千上萬倍——如果九素老師講盤古開天，女媧造人，夸父追日之類的事情，那麼魏承恭還會相信洪荒億萬裡，生靈億兆，地球不過是洪荒破碎後的一個小碎片，修真有了一定成就之後就要換地圖；但是九素老師一直在說物理化學生理，於是魏承恭就知道，修真是一門科學，甚至要算是一門自然科學，而自己二十多年來學到的那些科學知識、包括遠古人類數量不多（曾經有過一段時間，世界人口只剩700人，那是人類最接近滅絕的時刻）這個推論，仍然是可以相信的——產生的靈氣理論上也應該多成千上萬倍才對。

“這就要說到靈氣的第二個重要屬性了，”九素一點都不慌，微笑著說道，“你們不妨猜猜，這個屬性是什麼？”

這個問題引起了所有人——魏承恭，趙毅，許隊一桌四人，兩對小情侶，還有那個中年人——的好奇。

兩對小情侶中的男生——不妨稱為A男B男，A女B女——似乎想要靠過來，加入這個……美麗的團體，一起討論這些有趣的話題，不過可能是懾於女朋友在身邊，未敢造次。

於是答題的仍然只有魏承恭和趙毅……但是兩人卻都答不上來。

“猜不到？”九素笑了，“好吧，給個提示：道德經。”

道德經？

魏承恭與趙毅都納悶。

自從遇到兩位老師，得以初窺修真世界，魏承恭和趙毅就想要惡補修真知識；而在這方面，首先要參考的，當然就是《道德經》。

所以這些天，兩人顛來倒去，把《道德經》看了幾十遍，但……悠悠五千言，洋洋九九章，到底要把其中哪一部分用到這裡呢？

“能……再給點兒提示嗎？”趙毅不好意思地說道。

“還要提示啊……”九素笑意不減，但笑容中似乎多了一點別樣的東西。

她沒有立刻再說什麼，轉而看向了魏承恭，想要看看這個真正屬意的弟子，會不會也是這般……遲鈍。

被老師的目光看得心裡發慌，魏承恭腦袋裡飛快地轉著各種念頭，連吃東西都忘了。暮地，他腦袋裡“靈光一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