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哀家准許定遠將軍回京的!”
一道略顯蒼老卻又不失威嚴的女聲驟然響起,眾人紛紛循聲望去。
太皇太后在季淑離的攙扶之下,緩緩地從內殿走了出來。
她雖已年事頗高,但那雍容華貴的氣質依舊不減當年。
太皇太后穩步走到龍椅旁邊站定,目光如炬地凝視著下方跪著的崔太傅,開口質問道:“定遠將軍乃是奉哀家之命回京述職,崔太傅,對此你可有什麼不同的意見嗎?”
崔太傅心中一凜,趕忙叩頭謝罪道:“微臣萬萬不敢,請太皇太后息怒!”
羅公公手腳麻利地搬來一把雕花精緻的椅子放在齊越揚身邊,恭敬地請太皇太后入座。
待太皇太后坐穩之後,齊越揚滿臉驚訝地轉頭望向她,關切地問道:“皇祖母,您怎麼突然過來了?”
太皇太后輕哼一聲,重重拍了拍扶手,語氣嚴肅且帶著些許不滿地道:“哀家要是再不過來,皇帝你還不知要被底下這些個奸佞之臣矇騙到何時呢!”
齊越揚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難看,眼神中閃過一抹驚愕之色,忙不迭追問道:“皇祖母,您這話是何意?孫兒愚鈍,還望皇祖母明示。”
“定遠將軍,你來說吧。”太皇太后端坐在鳳椅之上,目光威嚴地看向下方跪著的嚴律,聲音朗朗地說道。
嚴律恭敬地朝著太皇太后磕了個頭,抱拳行禮道:“是,太后娘娘。”
接著,嚴律不緊不慢地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冊書信,輕輕將那書信開啟。
待書信完全展開之後,嚴律這才清了清嗓子,朗聲道:“啟稟聖上,微臣要參禮部侍郎白大人以權謀私、買賣官職以及貪汙國庫等數項大罪!”
此言一出,猶如一道驚雷炸響在朝堂之上,在場眾人均被驚得目瞪口呆。
白大人臉色煞白,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連滾帶爬地跪倒在地,顫聲喊道:“定遠將軍,你何故憑空汙衊本官啊?我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要如此陷害於我?”
嚴律連看都未曾看白大人一眼,面沉似水,神情冷峻,默默地將手中的證據高高舉起。
羅公公快步走上前去,從嚴律手中接過那些證據,恭恭敬敬地呈到了皇帝齊越揚的手邊。
齊越揚面色凝重地接過羅公公遞來的證據,隨即翻開仔細地檢視起來。
隨著閱讀的深入,他的眉頭越皺越深,眼中的怒火也是越來越盛。
待到全部看完之後,齊越揚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砰的一聲合上了書冊,猛地抬起頭來,一雙冷冽如寒星般的眸子直直地射向下方跪著的白大人,厲聲喝道:“白愛卿,這些證據確鑿無疑,難道真有此事不成?”
白大人對嚴律呈上去的內容一無所知,心中惶恐萬分,卻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猶猶豫豫開口:“皇上,求您明鑑啊!”
“皇上,微臣所呈之證據,無一不是經過多方查證、確鑿無疑的實證!且白大人的嫡子白玉延春闈的成績竟然也是透過作弊得來的!實乃白大人暗中指使手下,將另一名考生的優秀試卷與白玉延的劣質試卷相互調換所致!”嚴律雙手抱拳,目光犀利地斜睨了一眼站在一旁臉色蒼白如紙的白大人,義正言辭地說道。
白大人早已被嚇得渾身顫抖不止,額頭上冒出層層細密的汗珠,一邊用顫抖的手擦拭著汗水,一邊慌不擇路地朝著皇帝連連叩頭,口中還不停地辯解著:“皇上,冤枉啊!求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微臣對天發誓,絕對沒有這樣的狼子野心啊!”
齊越揚滿臉怒容,額頭上的青筋因為憤怒而一根根暴突起來,顯得格外猙獰可怖。
只見他猛地將手中握著的一摞厚厚的罪狀扔到了白大人的面前,厲聲呵斥道:“好你個膽大包天的白淵澤!你自已睜大雙眼好好看看,這上面所羅列的種種罪行,可有一條是冤枉了你?!”
白大人見狀,頓時嚇得面無人色,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向前挪動了幾步,哆哆嗦嗦地伸出雙手撿起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書冊,戰戰兢兢地翻開檢視起來。
隨著書頁一頁頁翻動,白大人的心也越來越涼,彷彿掉進了冰窖一般寒冷刺骨。
看到白大人驚恐萬狀的模樣,齊越揚心中的怒火愈發旺盛,他根本就不想再聽白大人繼續狡辯下去,大手一揮,毫不猶豫地下令道:“來人啊!速速將白淵澤給朕押入大牢,等候發落!”
白大人整個人如同洩了氣的皮球一般癱軟在地,臉上的表情充滿了絕望和恐懼,嘴裡仍然聲嘶力竭地大喊著:“皇上開恩吶!皇上饒命啊!”
御前侍衛不由分說衝上前去,一把捂住了白大人的嘴巴,然後像拖死狗一樣硬生生地將白大人拖拽出了大殿。
齊越揚坐在龍椅之上,眉頭緊皺,心中煩悶不堪,抬起右手,輕輕地揉了揉自已的眉心。
打算就此結束今日的早朝,然而就在此時,一道突兀的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啟稟皇上,微臣有要事啟奏!”御史臺的歐陽大人快步走出佇列,然後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喊道。
齊越揚微微眯起雙眼,目光落在了歐陽大人身上,沉默片刻後,才緩緩開口說道:“說吧。”
歐陽大人挺起腰身,義正言辭地說道:“回陛下,羽林郎將蘇大人貪汙將士撫卹金,不僅如此,他還當街毆打退伍將士家屬,致使當場慘死!此等惡行,實在是人神共憤,請陛下嚴懲不貸!”
歐陽大人話音剛落,朝堂之上頓時一片譁然。
眾大臣們面面相覷,眼中都不約而同地閃過一絲驚訝和懷疑之色。
御史中丞蔣大人也緊跟著跪了下來,同樣高聲喊道:“陛下,臣也有要事啟奏!鴻臚太府卿吳大人仗勢欺人,強佔民女,逼良為娼,簡直天理難容!懇請陛下明察秋毫,為百姓做主!”
這下子,整個朝堂徹底炸開了鍋。
大臣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今日被彈劾的這幾位官員可都不是等閒之輩,一個是容貴妃的父親,一個蘇充容的父親,另一個則是惠昭媛的父親。
這一下子,可真是把後宮給捅了個大窟窿啊!
齊越揚緊緊握住拳頭,因為太過用力,關節處都開始泛白,一雙犀利如鷹般的眼神,卻不由自主地朝著站在太皇太后身後的季淑離望去。
季淑離面容沉靜得如同平靜無波的湖水一般,沒有絲毫波瀾,一雙美麗而又冷漠的眼眸,正漠然地俯瞰著下方一眾神色各異的官員們。
就在這一瞬間,齊越揚彷彿醍醐灌頂一般,立刻明白了眼前所發生的這一切,毫無疑問皆是出自季淑離之手。
令他難以置信的是,在他毫無察覺的情況之下,季淑離的勢力居然已經悄無聲息地延伸至前朝,並且如此根深蒂固、難以撼動。
想到此處,齊越揚氣得渾身發抖,咬碎鋼牙,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人啊!將這些罪臣統統給朕關押起來,即刻移交刑部和大理寺,務必逐一偵查清楚他們的罪行,並依法嚴懲不貸!”
說罷,他猛然站起身來,寬大的衣袖一揮,帶著滿腔的怒火與憤恨拂袖而去。
“恭送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眾官員紛紛誠惶誠恐地跪地行禮,不敢有絲毫怠慢。
太皇太后微微側過身子,轉頭對著身後的季淑離緩聲說道:“哀家今日也是乏了,就先行回宮歇息去了。”
季淑離聞聽此言,趕忙向前一步,朝著太皇太后盈盈福了一禮,嬌聲道:“多謝太皇太后出手相助,孫媳恭送太皇太后聖駕。”
太皇太后微微頷首示意後,便在貼身太監小心翼翼的攙扶下,緩緩轉身離開。
待到太皇太后漸行漸遠直至身影消失不見之後,季淑離方才施施然站直了身軀。
她抬起頭來,目光恰好與依舊跪在大殿中央的嚴律相對視。
兩人的視線交匯於半空之中,雖然誰都沒有開口說話,但彼此之間卻是心領神會,所有的意圖盡在不言之中。
時已入夏,宮中的海棠花競相綻放,那一團團、一簇簇的花朵掛滿枝頭,如粉霞般絢爛奪目。
然而,美麗的景象也預示著花期將盡,花瓣開始漸漸飄落,宛如一場粉色的雪雨。
“微臣,參見皇后娘娘!”嚴律雙手抱拳,恭敬地跪地行禮道,聲音低沉而有力。
季淑離靜靜地站在離嚴律約有十米遠的廊下,微風輕拂著她的髮絲和裙襬。
她微微頷首,輕聲說道:“定遠將軍多禮了。”
嚴律緩緩站起身來,抬起頭,溫柔如水的目光落在季淑離身上。
季淑離身著一襲紫金色宮裝,容顏依舊美麗,身姿婀娜。但仔細看去,卻能發現她的身形比起往昔越發消瘦。
嚴律心生關切之情,開口說道:“人人都說京都是個風水寶地,這裡有著無盡的榮華富貴和錦衣玉食,偏偏娘娘身處京都,卻是這般清瘦模樣。”
季淑離遠遠地看著嚴律,心中亦是一驚。
歲月似乎並未在他臉上留下太多痕跡,反而讓他更添幾分成熟與魅力。
草原上強烈的日光將他原本白皙的面板曬成了健康的古銅色,寬闊的肩膀和厚實的胸膛顯示出他常年征戰所練就的魁梧身材。
此刻,他只是簡簡單單地穿著一身圓領袍站立在那裡,就散發出一種令人敬畏的威嚴氣勢。
“邊疆之地雖然荒涼艱苦,但定遠將軍依舊威武不凡,風采絲毫不減當年。”季淑離輕聲回應道,美眸流轉間流露出一絲哀傷。
“娘娘,大皇子故去,還望您能節哀順變!活著的人仍然需要繼續生活在這人世之間,娘娘您一定要振作起來。”嚴律緊緊抿住雙唇,目光之中滿含心疼之色,直直地望向季淑離。
季淑離輕輕顫動著嘴唇,想要說些什麼來回應眼前之人關切的話語,然而話到嘴邊卻又如鯁在喉。
一雙美麗的眼眸此刻早已被淚水所充盈,彷彿只要一眨眼,那晶瑩的淚珠便會傾瀉而下。
“娘娘,別哭。那些欺辱於您的惡人,微臣絕不會放過他們!”嚴律眼見季淑離心酸落淚的模樣,心中不禁湧起一股更為強烈的憐惜之情,連忙開口安慰道。
“律、定遠將軍,多謝您的關懷與寬慰。”季淑離的聲音略帶哽咽,淚光閃爍間朝著嚴律輕聲道謝。
一旁的桃夭見時候已經不早了,壓低聲音向季淑離催促道:“娘娘,時辰差不多了,咱們也該回宮去了。”
季淑離微微頷首,緩緩抬起手拭掉眼角的淚水,然後提起自已華麗的裙襬,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向著那威嚴莊重的宮門走去。
每走一步,都好似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一般,顯得無比沉重。
嚴律如同雕塑一般靜靜地佇立在原地,目光緊緊地鎖定著季淑離漸行漸遠的身影。
她的步伐彷彿踩在了嚴律的心絃之上,每一步都發出清脆而又決絕的聲響,像是對他們之間過往種種的無情宣判。
宮門高大而威嚴,宛如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橫亙在兩人中間。
季淑離轉身邁向了那扇象徵著權力與富貴的大門,不敢有絲毫的留戀和遲疑。
陽光灑落在她身上,勾勒出她婀娜多姿的輪廓,但此刻這美麗的景象卻刺痛了嚴律的雙眼。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季淑離一步步踏進宮門,直至最終消失在那厚重的硃紅色門板之後。
嚴律緩緩地抬起手臂,向著那湛藍天空中穿透茂密樹梢照射而來的縷縷金色陽光伸去。
他的手掌微微彎曲著,彷彿想要緊緊抓住那些溫暖而明亮的光線。
手指合攏時,卻只能感受到空氣從指間滑過,那璀璨的陽光依然毫無留戀地灑落在地面上。
風悄然吹過,輕輕拂動嚴律額前凌亂的髮絲,他無力地站在原地,任憑命運的洪流將他們衝散,天各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