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六年冬。
今天是個難得的好天氣，太陽暖暖的照著，金色的陽光落滿了白老根家的小院。時年三十二歲的白老根蹲在堂屋廊下抽捲菸，大女兒寫過的舊作業本被他拿刀片裁成了五六厘米寬的紙條，用皮筋捆了放在中山服的口袋裡，菸葉是自已種的，無事心煩的時候就捲上一根，聊以安慰。他眯著眼迎著陽光，吐了一口煙，煙霧嫋嫋升起緩緩散開，他打量著這個小院，上屋是三間的青磚瓦房，三間東廂房是平房，西邊一棵棗樹還是他年少時父親栽下的，如今也長的粗壯，盈盈的快遮住了半個院子。這棵棗樹結的棗子又大又甜，每一年家裡人過了棗子癮，還能拿集市上賣不少呢。棗樹旁邊老父親用磚砌起了二三十公分高欄沿，裡面蒜苗菠菜香菜在冬日的陽光下閃著耀眼的綠色，煞是喜人。
小院往南搭了一個牛棚，旁邊壘了一個豬圈，可惜棚裡沒牛圈裡沒豬，想起就讓白老根心疼的難受，忍不住一句國罵脫口而出，罵那些個王八蛋，那豬養到過年咋也快三百斤了。為的啥？還不是因為計劃生育。
白老根三代單傳，他這一代只一個姐姐和他，父親受夠了人丁單薄的苦楚，把希望寄託在他的身上，給他找了一個高高壯壯的媳婦，希望能開枝散葉，讓老白家多些男丁。可偏偏國家要實行計劃生育，不讓多生，更不幸的是媳婦接連生了兩個丫頭，這不糧食也拉走了，豬也趕走了。老父親病憂交加秋天時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他忘不了父親臨終前的情景，那望著他的殷殷目光，口齒不清的跟他要孫子，眼角有淚滑落，他用粗糙的手拭去，唉！這世道。
他媳婦又懷孕六七個月了，一直帶著四歲的小女兒住在他妹妹在山裡的親戚家，但願老天爺賜我一個兒子吧！他心裡暗暗祈禱。母親在灶屋做好了飯叫他，他撈上面條便端著碗走出院門到外面喊大女兒白慧吃飯。
外面牆邊坐了幾個人，他喊了女兒吃飯後便也坐在牆邊太陽下吃麵條。“老根，秀平快了吧？”是鄰居荷花嫂子。
“七個月了。”他嘴裡呼嚕著麵條含糊的說著。
“這幾天緊著哩！可千萬不敢叫她回來，昨下午咱村旺媳婦叫計生辦的拉走了，在車上直接打的針，聽說娃娃就沒了，引下來是個男胎，旺媳婦哭的不能行。”
“天殺的他們這些人，他們就沒孩子嗎？他們都不生孩子嗎？”白老根聽罷怒火中燒，把碗狠狠朝地上一擲，“混蛋玩意！”
“可不是，讓秀平生完再回來，生米做成熟飯，他們也無可奈何。”
白老根心事重重的回到家，大女兒白慧吃完飯正趴在外面的小方桌上寫作業，母親站在她身後給她梳小辨，一邊嘟嘟囔囔的絮叨著什麼，原來白慧在學校聽表哥講姥姥生病住院了，她給奶奶講，奶奶說她姥姥生病的不是時候，她娘現在咋回來嘛。
白老根聽罷，蹬了腳踏車便往自已丈人家趕。他們是相鄰村倒是不遠，去時白慧的舅媽在家，聽說好像是極嚴重的，必竟白慧的姥姥好像一直都病怏怏的，天天都是在床上躺著，這要萬一這次看不好，秀平不回來咋也說不過去啊，他坐了會便往醫院趕，果然是不好，醫生都催著讓他們回家了。
白老根蹬著車趕著天黑前到了妻子住的地方。妻子看到他來很是高興，他們已經兩個多月沒有見面了，二女兒白婷更是開心摟著他不鬆開，一個勁的叫爸爸。“秀平，咱娘不好哩！”他說。
剛才還一臉喜悅的秀平著急的向他問情況，聽罷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嗚嗚哭了起來，她想立馬就回到母親身邊。“秀蘭，這兩天計劃生育正緊哩，旺媳婦就被那些混蛋貨們引產了！咱好不容易七八個月了，可不能。。。”
“白老根，你是人嗎？娘辛苦養我一場，臨了了面都不能見，她要閨女幹嘛？”王秀平吼著丈夫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站起來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白老根垂著頭，“走吧，趁天黑。”他把女兒放在前梁，讓妻子坐在後座，一家三口告別了親戚，迎著清冷的夜風回家。
腳踏車順著崎嶇的山路前行，不一會秀平跳下車“我坐的難受。”
白老根便也下來推著女兒走，“你回去了千萬躲好，等孩子生下來咱啥都不怕了。”
“俺知道，慧慧好吧？”
“好，你甭操心，好生養著。”
“唉，這日子過得！”她撫了撫肚子，“這個生完我再不生了。”
“中。”白老根答應著，女兒鬧著冷，秀平便喊女兒下來走走，也暖和。
到了秀平孃家已經快半夜了，秀平娘精神似乎比醫院還好了些，見女兒回來高興的緊，一個勁的拉著女兒手不放開，嘴裡唔唔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白老根見丈母孃無大礙，便讓妻子住下，他帶了小女兒便回了家。
白慧本來睡著了，聽到妹妹的聲音便醒了，披上棉襖抱起妹妹，兩姐妹咯咯笑個不停“俺媽哩？”白慧問父親。
“可不敢大聲，你媽在你姥家千萬別讓外人知道了，誰都不能說！”白老根囑咐兩個女兒“早點睡吧，明天還上學來！”
“知道了爸，我和婷婷再玩會。”白慧說著把妹妹抱上床，兩姐妹圍在被窩裡說話，白慧長白婷四歲，很有姐姐範。
秀平在孃家住了幾天，她娘倒又好了，又像以前那樣子了，她爹她哥便催著她回山裡，好不容易躲到快生了可不能馬虎。趁著夜裡，她想回家瞅瞅，她想慧慧了，天冷了也不知道孩子的棉襖棉褲婆婆給縫了沒有。
按著白老根的意思，今晚他就給她送回去省的夜長夢多，可孩子們不捨得，妻子不捨得，他也不捨得。算了吧，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住一天吧，等明天晚上再走！
昏暗的煤油燈下，秀平在床上給女兒們做棉鞋，兩個女兒偎在她身邊，白老根坐在一邊抽著煙，忽然的他一陣滿足，俗話說的老婆孩子熱坑頭真是不差啊，只差一個兒子，我不求多隻要一個就中了，從此以後好好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