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先生是從不入深宮的,她對於後宮有一種獨特的排斥感,但並不因此阻止我們。聽說我們想四處轉轉,她倒是答應了,只是告誡我們不要擾了宮中人的清淨,在殿外隨意走走就好。
有漪去東六宮閒逛,而我掉頭去了西六宮。相比於東六宮,西六宮更有寧靜之感。一路觀察,有不少宮女排成一列整齊劃一的經過。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地鐵裡面平行於地面、類似於傳送帶的供人乘坐的電梯?她們就如同站在電梯上那般走的穩當,儀容儀表都不允許出現一點問題。活在後宮真真是不容易。
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都快迷路了,迎面而來兩個女兒,其中一個似是宮妃,不知是誰,但其典雅大方倒與瀾姑姑有異曲同工之妙。她約莫二十七八歲,雙目含秋,冷清清的;面目端正,姿態優雅,舉止投足間都是端莊高貴之感。她眼瞧著我過來,什麼話也沒有說,我和她擦肩而過。不知怎的,我總覺得有異樣的感覺,忍不住轉頭去看她的背影。
她似乎也放慢了腳步,但並沒有回頭,只是向前走去,像是要完成什麼必須完成的任務。
待那妃子走後,我尋了個路過的宮女問道:“她是誰?”
宮女恭敬一行禮:“那位是端妃娘娘,就在那裡玄月殿住著。以前住在距離乾清宮最近的承凰宮裡,因不喜吵鬧,就搬來這兒了。”
“那她可喜歡什麼?”
“端妃娘娘平日就是念經,沒什麼愛好……不知道為什麼奴婢會對您說那麼多,但奴婢還是想說,最近端妃娘娘心情一直不好……”
她沒有再說下去,向我一福身就離開了。我決定去看看,總覺得會出什麼事。
我現實中再怎麼不濟,在大梁也算半個習武之人,追蹤人這種事還算擅長。很快我就跟著端妃一路到長清池。
她立在池邊良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看她那樣子我心叫不好,她不會是想要……
果不其然,就在我出神的一瞬間,她的身子向前撲去,濺起一片水花。旁邊的侍女怎麼都沒想到這一下,尖叫出來。只見這邊的侍女尚在惶恐不知該做什麼,水中的端妃一點都沒有掙扎,看來是抱了必死的決心。
我從樹梢上跳下來,讓那侍女快去找侍衛,就說端妃娘娘失足落水,自己則一頭扎進水裡去找她。我知道,妃子自戕,連坐九族。
端妃已經失去了意識,我箍住她的脅下,把她從水裡拉出來,踩著水一點點往岸邊挪去。
上岸後,我第一時間對她急救,想幫她把吸進肺裡的水全部排出來。幾次人工呼吸和心肺復甦後,她頭向旁邊一偏,嗆出許多水。
謝天謝地,至少救回來了。我心裡鬆了口氣。意外救活了一個妃子,成就感還是很滿的。
侍衛倒是很快就來了,見到我的時候有些詫異,上下打量我一番,突然就把我扭住了。
誒誒誒!幹什麼這是!我剛救完人啊!
等你們來這端妃屍體都該涼了,怎麼我救了人反倒還要被抓啊?!
我向侍女投去求助的目光,她卻一心撲在自己主子上,直接把我給忘了。
淦。瀾姑姑會不會生氣啊。
渾身溼透了,不過心涼得更透。我該怎麼解釋,我會不會被打入死牢?他們會不會對我刑訊逼供?我在大梁的旅途是不是就該就此結束了?
兩個侍衛按得我手臂生疼。他們要把我押去哪裡?
十分鐘後我向他們投去鄙視的眼神。
繞了一圈結果把我按在永瀾宮前。你們一會兒就該尷尬了。
太子接到有人行刺宮妃的訊息時,瀾先生頗無奈的搖了搖頭:“估計是我那兩個孩子中的一個惹出事來了,想一想大抵是若汐吧。”
我溼淋淋的被押進殿裡。其中一個侍衛一本正經的說“嫌犯帶到”時,我清晰地聽見太子偷偷吭哧了一聲。由於靜水的衣服是紗制的,著了水後會貼在身上,顯得有些透。其他沒什麼,在太子面前這副樣子,你還是把我打進死牢吧。
瀾先生揮手讓兩個侍衛下去,隨後將自己的青袍裹在我的身上。
“你這樣子是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了你們不要惹事嗎?”
話雖含責備之意,但語氣裡只有心疼。我委屈巴巴地告訴他們實情,最後加了一句:“如果因為這個會導致端妃九族被誅,那我寧可承認是我推她下的水。”
瀾先生對此類事情一概不知,沒說話。太子倒是面露愁容:“端妃已經到這種地步了麼……我會去看看她的。”
“莫非太子殿下對端妃娘娘瞭解頗多?”
太子搖頭:“端妃非我母親,我對她瞭解不多,只知她是端陽公主的母親。端陽公主死在那場瘟疫中,自己的家族又日漸式微。如此這般,便是沒病的人都要惹出病來了。”
我輕嘆一口。深宮中的人都不容易。
他又接著說:“早年她寵冠六宮,但很快她就搬出了承凰宮,之後一直在玄月殿裡誦經唸佛,閉門不出,誰也不見。如今想來,這一天天的壓迫落寞,她會做出這樣舉動,倒也不為驚奇。”
瀾先生一直沒說話。我記起先前朱雍曾讓她入宮,若不是瀾姑姑義正嚴辭的拒絕,想必也會成為這第二個端妃。想到這裡我腦中突然有了點想法,請求太子給我些彩色的紙。太子很驚訝:“你要紙做什麼?”一面差人送來幾張五顏六色的紙張。
我會折各種東西,我挑了一張橙黃色的紙,折成一隻柴犬,又用白紙在旁邊加一隻貓,然後按平。太子見狀讚歎道:“想不到你還會這個。”
“我會的可多了。”我驕傲的咧著嘴笑,連瀾先生都細細觀察我摺紙時的模樣,不住欣慰地點頭。
有漪呀,你怎麼還不回來看你師妹的曠世奇作。
我用信紙封好兩個手工就向外走,甚至忘了自己還穿著瀾先生的袍子。太子待我走後,擔心瀾先生失去袍子會著涼,一聲不吭的護住她的手臂,把她往內殿拉。
我一路衝刺,在兜轉幾個方向後,停在玄月殿前。那個侍女佩兒剛送走太醫,正打算把門關上,我一把抓住門。
佩兒嚇了一跳,仔細辨認後才記起我來:“哦,您是救我家主子的那位。”
我還因為她沒給我作證而生氣,生硬的回道:“哈哈,剛從死牢裡逃出來呢,晚些我這條命可就沒了。”
我本來只是想出出氣,沒想到真把她嚇著了,臉都變得慘白了些。死牢而已,不至於吧。我只好站在外面安慰她。幸而她是宮裡的老人,心理素質還算強大的,幾個回合下來算是和她聊熟了。
我請求她讓我進去看看端妃。她搖搖頭:“娘娘還昏迷著,眼下去看她是不行的。”
“好吧。那我給她點東西,就放她桌上。”
我把按平的柴犬和白貓重新拉成立體的,然後立在她的梳妝檯上。看著尚在昏迷的端妃,我真心希望她會喜歡我這個陌生人的禮物,最好放棄自殺的念頭。我悄悄地出去了。
直到出來,我才發現我一直穿著瀾先生的袍子。由於我全身淋漓,方才又一陣瘋跑,袍子已經被我弄髒了,繡在上面的金線也沾上了灰。
我在幹什麼啊……
眼下這袍子是不能還給瀾姑姑了,只好想法設法先把它處理乾淨,不然瀾姑姑怎麼穿?
當我一路思考著回來時,瀾先生早已穿好另一件一模一樣的袍子坐著等我了。
對哦,她怎麼可能就這麼一件袍子……
有漪也回來了,她剛才聽太子說我今天發生的事,努力在憋笑,看起來憋的很痛苦。
別笑,求你了。
當有漪看過被我糟踐的袍子後,笑著說處理乾淨不難,但罰我接下來一個月要做雙倍的課業,將功補過。
這有什麼直接聯絡嗎!!
但我自知理虧,只好吶吶答應。現在輪到瀾姑姑憋笑了,太子也在憋笑。
那天,全場唯一笑不出來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