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風使在幽冥臺前等了許久,卿珩才挽著辛夷的手回來冥界,追風使抬頭時一眼便望到了卿珩臉上洋溢的笑容,那是這三千年來,從未在冥界任何人面前展露過的神色。
追風使這一刻才明白,他輸給他們了,卿珩在冥界的三千年時間,並沒有成為追風使制勝的籌碼,早在卿珩知道他就是金鈴子的時候,他已經徹徹底底的輸了。
他靜靜的看著她,眼前的這個卿珩,更像是三千年前在凡界遇到的她,火魄珠會影響持有者的脾氣與秉性,她身上的修為比上一次見到時削弱了許多,看起來也十分溫和平靜,很顯然,她身上已沒有了火魄珠。
或許,這個才是真實的她。
他們走到追風使面前,卿珩放開了辛夷的手,扭頭望著他說道:“辛夷,你先在這等我,我很快就回來。”
追風使記得,卿珩在頵羝山上時,稱辛夷為小師叔,她如今改了稱呼,彷彿已經可以說明一切。
辛夷答道:“好。”
卿珩又望著追風使說道:“追風使,你跟我進來。”
追風使跟著卿珩進了幽冥臺,卿珩跨過層層臺階,上前將案几上的印綬拿起來,轉身鄭重的說道:“拿好它。”
追風使並不去接它,他望著卿珩手中的印綬不解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卿珩也不急,將印綬輕輕放在案几上,望著臺階下的追風使說道:“你還記得我之前在凡界說過的話嗎?我請你做的事,你做到了,這是我答應給你的答謝。”
追風使心想:“她竟覺得我最想要的,是這冥尊之位?”
卿珩想一想,說道:“我記得你問過我,為什麼要煉化火魄珠,那是因為我想早日離開冥界。在這三千年裡,我從未修習過冥界術法,這個地方曾是我在神界時,最想剷除的地方,我之前從未想過,有一日我會在這裡生活下去,我在這裡的每一日,心裡想的都是怎麼樣回去神界,後來,我想只要神界與冥界重歸舊好,我自然可以回的到頵羝山,回到他身邊,繼續活在他的關心與保護之下,那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情。”
追風使靜靜的望著卿珩,心裡像是有許多話要說,但最終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卿珩繼續說道:“你說我與你是同一個世界的人,我承認,我也曾有過動搖,想過待在冥界,待在孃親身邊,但世事在身後推著,我不得不往前走。我不後悔我做的每一個決定,不論是三千年前留在冥界,還是今日離開冥界。此刻我將冥界交到你手上,你便可以堂堂正正的活著,再也不用擔心懼怕什麼,但從此,冥界眾人的榮辱生死,只擔於你一人肩上,還請你以後行事前,能多為他們著想。”
追風使喉嚨一時被哽住,他許久才憋出來這樣一句話:“你一定要走嗎?”
卿珩頓了一瞬,堅定的回答道:“我在神界的那三萬年,是因為父王,在冥界的這三千年,是為了孃親,終於我有機會可以自己選擇一次,這一次,我不想考慮別的,只為我自己。”
追風使恍然大悟,喟然長嘆道:“我明白了。”
卿珩重新將印綬拿起來,捧到了追風使面前。
追風使毫不猶豫的伸手將印綬接過去,卿珩忙笑道:“多謝。”
將印綬交給追風使之後,卿珩感覺一身的輕鬆,她跳下臺階,直往自己的寢殿走去,榻前的案几上放著一個匣子,她將它輕輕拿起來開啟,取出了裡面的斷笛與海螺。
將它們珍重的放進懷裡,卿珩徑直走出了幽冥臺。
辛夷看著卿珩,溫柔的說道:“你還想去哪,我陪你去。”
卿珩想起小羽交給她的那封未署名的帛書,說道:“三日之期已到,我該去幽冥血海了。”卿珩望著辛夷暗道:“對不起,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辛夷盯著她許久,最後無奈的說道:“我跟你一起去。”
他們望著彼此相視一笑,攜手離開了冥界。
幽冥血海上煙氣瀰漫,整個海島也如在霧中,遠處究竟是什麼,也看不清楚,卿珩低頭看了看辛夷牽著的手,心裡忽然平靜許多:只要辛夷在她身邊,不管眼前是什麼,她都不覺得害怕。
馥黎早在海島上等她,就在他們封印海妖的那個洞穴前。
卿珩走近時,才看清楚馥黎手中握著的一卷天書。
卿珩說道:“馥黎,我來了。”
馥黎望向她:“我等你很久了,這位,就是你提起過的小師叔?”
卿珩直言:“說吧,不用再拐彎抹角了。”
馥黎神色之間有些憂傷,她望著卿珩感慨道:“卿珩,我想,如果之前我們都沒來過幽冥血海,之後不管在哪遇上,我們一定會是最好的朋友。”
卿珩淡淡道:“世事沒有如果,以前我認識的馥黎,即便是為兩個不相熟的人,也甘願拼著性命來幽冥血海冒險,她是我在神界見過的最美麗,善良的女子。而那個搶奪天書,為一己私慾致使凡界生靈塗炭的你,在我眼中,根本就不配她的名字。我心裡的那個馥黎,早在很久之前就死了。”
馥黎咬牙道:“若不是因為你,我也不會變成這樣。”
卿珩說道:“我承認是我欠你的,你本有很多方法討還,但你卻選擇了最極端的方式,你擯棄了你所擁有的一切,包括與卿珏的感情。”
一聽到卿珏的名字,馥黎神情中充滿痛苦:“卿珏呢,他怎麼沒來?他連見我一面都不肯了嗎?”
卿珩答道:“我沒有告訴他這件事,我是為了他好,我想他也一定不希望看到變成如今的模樣馥黎。”
馥黎收起痛苦神色,說道:“洛書呢?”
卿珩一怔,答道:“在我這裡。”
馥黎說道:“給你們兩個選擇,第一:留下洛書,我可以放玉裳和她的孩子走。第二個:你們今日都留在這裡。”
卿珩想了想,說道:“不如我們來打個賭吧?”
馥黎說道:“什麼意思?”
卿珩笑道:“你也知道,我打架很厲害,等會我們就打一架,如果我輸了,就將手中的洛書雙手奉上,再將我的命賠給你,若我贏了,我不要你的命,你只需將天書給我就成,你覺得怎麼樣?”
馥黎嗤笑:“打不打賭,有什麼區別嗎?反正你們離不開這裡。”
卿珩說道:“當然有,你一直覺得你會贏,那我也覺得自己未必會輸。”
“好,答應你。怎麼打?”
卿珩道:“你知道洛書於我來說有多重要,我自然不會就這麼輕易的將它交給你,我猜你得到河圖之後,應該還不知道怎麼用吧?”
馥黎蹙眉道:“那又怎麼樣?”
卿珩說道:“你就不想知道它的口訣?”
馥黎遲疑著不作答。
卿珩忙道:“這樣,五千年前你被混沌珠反噬,今日,我先讓你用混沌珠出了氣,我們再談賭約可好?”
馥黎沒想到卿珩會突然示弱,想了想才問道:“你確定你還能活到那時候?”
卿珩道:“不確定,試試看吧。”
身後的辛夷擔憂的衝卿珩搖了搖頭,卿珩輕聲道:“我沒事的。”
辛夷一瞥馥黎,忙叫道:“小心。”
卿珩回身時看到馥黎捧著混沌珠,混沌珠隨即幻化出萬千冰刃,齊齊向她飛來,卿珩將辛夷推到一邊,忙喚出縛魂索抵擋。
縛魂索雖為她擋下了多數冰刃,但她額頭,臉頰與脖頸上都留下了幾道血痕。
馥黎笑道:“我倒是忘了,你手上還有你父王留給你的縛魂索呢。”
卿珩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臉,倒吸了口氣:“天書乃上古星圖,其在天為象,在地成形,中納萬物生存之數。我們以兩個時辰為限,誰先找到生門,從裡面出來,誰就算贏。”
馥黎想了想,答道:“好,我同意。”
馥黎將天書捧在手上,卿珩施以術法,倏忽之間,天書變幻出三垣二十八宿,整個海島變成一副浩瀚無垠的星海圖。
卿珩正要上前,忽聽身後有人說道:“讓我來吧。”
幾人轉身望去,卿珏正朝他們走過來。
馥黎瞧見卿珏時,眼底流過一絲喜悅,她看他的眼神中似乎滿含深意,許久之後才說道:“你終於來了。”
卿珩正要上前阻攔,辛夷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
卿珩望著辛夷透亮的眸子,果然不再動彈,她懂辛夷的意思:卿珏是馥黎最在乎的人,若有人能勸馥黎迴歸正途,那個人一定只能是他。
卿珩開口說道:“哥,我還有幾句話要跟你說。”
卿珏聞言上前,卿珩湊近附在他耳邊說道:“天書之中,陰陽互根同源,先天之數,水火既濟,萬物相生相剋相制,生髮滅亡,皆由天定。順天而行,左旋動而相生,逆天而行,右旋動而衰亡。所以順生逆死,唯左旋主生。”
這是《丹元錄》末尾的最後一句話,直到此刻,卿珩才知道,它說的是什麼。(未完待續)